郑南槐

活的社畜.jpg

【英雄帖之客梦红尘】听说我杀了一个魔头

在下峨眉派郭襄:

有一说一,不是每个爱情故事都能有好结局。

艳鬼小魏x神仙小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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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婴再听见江澄这两个字已经是几百年之后的事了。

 

城里的说书先生是游遍了山水才来定居的,说此处山清水秀,清气缭绕,应是仙人化身曾在此停留,底下听着的人便好奇是哪位神仙,那人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说是几百年前斩杀了混沌天魔的那位,随后惊堂木一响,便开始讲一则不知从哪听来的志怪故事了。

传说中的天魔被斩杀时由于怨毒溢出的混沌之气拨乱了凡间四季,当时冬日开花,盛夏落雪,民间颗粒无收,于是那位斩杀了天魔的黑袍男人再次出世,以身为炉炼化混沌,拂袖间四季雨雪皆归了正位,从此中原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山河清明。

好奇的小孩追着先生询问那黑袍的英雄生得什么样子,先生含糊其辞了几句,见糊弄不过,干脆编造出一个身长九尺,力能扛鼎的黑脸莽汉。魏婴听得清楚,垂目看了看自己,自觉当不起这英雄形象,正打算结了茶钱离开,女孩稚嫩的嗓音却钻进了他的耳朵。

“先生,那天魔生得什么模样?可有名字?”

“小友算是问对了人,我家先祖求仙问道时有幸远观了仙魔之战,说那魔头模样还挺俊俏,是叫江……”

魏婴屏住了呼吸。

“是叫江澄吧。”先生说。

他在那一刻神魂震颤,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被纷至沓来的回忆彻底淹没了。

 

魏婴睁开眼,他目无焦距地盯着房梁回忆了片刻,不禁又打了个寒战,想:我真傻,真的,单知道自己做鬼做了几百年,却没料到还要被一只狗给吓晕。

随即他猛地清醒过来,他记得自己被吓晕的时候是在山上那座破庙的后院——哪来的房梁?

“醒了?”旁边响起一个声音,他下意识地看过去,那是一个披着浅紫色袍子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正靠在窗边看书,只露出苍白又漂亮的侧脸。

魏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个头不小的狗撞开半掩的门窜到床边来,正欲伸出舌头舔他垂在床边的手,他立刻毫无形象地窜了起来缩在床角,随后听那年轻人道:“茉莉,出去。”

狗没精打采地出去了,年轻人放下书,魏婴注意到他在看一本放在几十年前还算流行的话本,年轻人道:“你这小鬼,来这做什么?”

你才小鬼。魏婴想,随即意识到自己还真是个小鬼。

“我叫魏婴,是来求仙的,”魏婴笑道,“听说山上有仙人,我想求一具凡身。”

年轻人不置可否,片刻又说:“小犬无礼,抱歉。”

魏婴意识到他恐怕就是山上的那位神仙,和颜悦色道:“无妨,不过这狗为何要叫茉莉?”

年轻人很不耐烦,说:“顾名思义,我在茉莉花丛里捡到了它。”

“那么这位小神仙,”魏婴拢了拢衣襟,站起身走近那年轻人,于是看见一张很漂亮的脸,细眉杏目,他们做鬼的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美人,遂温柔但并不体贴地凑得更近了些,问,“你又叫什么呢?”

“我并非仙人,”年轻人自觉将人吓晕了有些理亏,只能忍了,不动声色地退开少许,说,“我叫江澄。”

 

天地初开时不只有羽化登仙所需的清气,也有来自万物灵长的混沌之气,修仙之人对此避之莫及,于是天地间混沌之气久而不化,不知不觉竟也生了些神智,凝聚在一处成了人形,糊里糊涂地分走了小半的天地之力,成了掌握人间四季的小神仙,仙界那群人也拿他无可奈何,好在那位本身就不乐意动弹,窝在化形的那座山里就没再出来。

而魏婴不一样,魏婴是个鬼,还是个艳鬼,那种以吸人精气为生的。他生得颇俊俏,不过手上有很多条人命,许多落在他手里的人因为长得丑被他直接收了性命,不过他从来都不太想杀人,虽然一直向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种诗句,但真正杀人的时候总有一种百年前我们还是一家的怜悯感。

而现在他找到一个脱离这种生活的方法,关键就在江澄,只有这个不算仙人的仙人才能救他——不然以他造下的杀孽恐怕还没见到别的仙人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江澄先前没下过山,未识人间险恶又自恃仙人之身,魏婴以自己被他养的狗吓飞了一魂两魄为由,软磨硬泡着叫江澄松了口,答应送他魂归故土。

——可他做鬼已经太久了,哪还有什么故土,他只是想骗江澄下山而已。

“你待如何?”江澄问,那只叫茉莉的狗已经被他放走了,魏婴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天道的规矩,带着一只小鬼用不得缩地成寸,他第一次走这样长的路。

而魏婴蹭着他的仙气得以白日显形,笑嘻嘻地牵着他的手,还捏了捏他的手指,轻佻道:“人间是我的地盘,你听我的就好啦。”

江澄莫名其妙,他感到魏婴的手很凉,指腹是柔软的,他蜷起手指,又被魏婴展开了,这使他心中泛起一点烧灼似的滚烫,顿时胡思乱想道:话本上说女鬼大多引诱穷苦书生,一命换一命,魏婴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而魏婴哼着小曲儿,很不正经地想:我要你的心。

 

下山后魏婴说要去镇上买一匹马,江澄问他为什么不买两匹,魏婴很务实地回答道:“因为银钱不够。”

江澄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由于他下山后学会的第一件事情是买东西的时候掏魏婴的荷包,又由于魏婴这几百年没杀过几个富人,现在两个人拿着着荷包里最后几块碎银面面相觑。

江澄从魏婴手里拿起一块碎银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脸色不算好看地一攥手指,示意魏婴伸出手来接,魏婴好奇地伸出手,江澄手指一松,碎银下雨似地掉了满地。

半晌,魏婴把惊掉的下巴捡起来,道:“江澄,我手被你给砸得有点儿麻。”

江澄冷眼旁观道:“抱歉,但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

魏婴只能挽起袖子捡一地的碎银,江澄看着他忙活,他生来便被圈在那座山上,平日里陪着他的也只有山间的动物,只偶尔会见到几个在阵中迷路的人,这叫他知道自己现在生得这幅模样应是个人形,却不辨美丑。如今他盯着魏婴低垂的眼睫,竟仿佛从矇昧中蓦然惊醒一般,意识到魏婴在这些生灵里应该算是数一数二的好看,而魏婴注意到江澄在盯着自己看,便抬起头露出笑容,江澄却很快移开了视线。

魏婴收好银子后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死后第一次在白天逛街市,看见什么都想摸一摸,而江澄连见都没见过,对凡间的了解仅限于不知道谁丢在破庙的话本。不过他比魏婴矜持很多,看见什么好玩的会默默多看几眼,魏婴很快发现了,仗着银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干脆把江澄多看了几眼的玉坠子买了下来。

博美人一笑的行径获得了很大的成功,魏婴买了两匹马,两人不需要干粮,这是好事,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拉着江澄在镇上的客栈住下来,点几碟小菜,又端上来一壶酒。

 

凡间吃食小半是为温饱,大半是满足人口腹之欲,酒是好酒,魏婴很多年没喝过,但依稀记得活着的时候尝过这种味道。江澄倒了一杯慢慢喝了,有点辣,以为魏婴没在看他,便悄悄吐了一下舌头,又夹了几粒花生米,魏婴觉得在胸腔里停了几百年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应该只是错觉。

江澄问:“你是怎么成鬼的?”

魏婴理了理袍子,搔首弄姿道:“我生得好看,地府不收我。”

问了等于白问,江澄觉得他和话本里的鬼不太一样,但其实他也不知道鬼是什么样的,魏婴白天买给他的坠子还挂在腰间,沉甸甸的,灵气很充裕,居然是块还不错的玉石。于是他又问:“你活着的时候是做什么的?”

魏婴没再嬉皮笑脸,他脸上的神色好像忽然凝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蔓延开,不过他很快又舒展开眉头,说:“不记得了,死了太久了。”

江澄顿时心生一些歉意,不过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拉不下脸抱歉,只恨不得将方才的话吞回去,随后他意识到这叫后悔,是覆水难收,由此很轻微的酸涩感哽在喉咙里,魏婴捉住他的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反过来安慰道:“多大点事儿啊,你可是神仙——不过你得稍微补偿我一下。”

江澄很快下了台阶,并说:“你白天的银子还是我给你的。”

魏婴说:“是你先花没了我攒了几百年的钱。”

江澄顿时不知道该先惊讶魏婴的脸皮厚度还是惊讶于一个人几百年竟只攒了这么点钱,于是恼羞成怒道:“你说便是。”

魏婴笑眯眯地,半真半假道:“我要你的心。”

江澄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中暗暗升起一些戒备。

魏婴没看到想要的反应,顿时意识到江澄不知道他要的是哪个心,而现在江澄还供着他在白日维持人形的灵气,顿时怂了,道:“我开玩笑的。”

江澄也很快道:“我没当真。”不过松了一口气,又多出一点莫名其妙的失落来。

 

镇上民风淳朴,坠子是好玉,所以两匹马也是好马,原本江澄喜欢的那匹黑马要更烈一点,结果江澄走过去之后那匹马已然开始打蔫,魏婴看在眼里,别过头偷偷笑了一下。

他们骑马走在官道上,都没有很着急,暌违几百年的阳光照在魏婴身上,他打马与江澄并肩,而江澄抓着缰绳很专注地看天地间一切新奇的事物,农田是这样,家禽是这样,农忙时节金灿灿的一切是这样,魏婴靠得近了些,膝盖碰到他的膝盖,江澄转过头看着他。

魏婴舔了舔嘴唇,轻轻道:“我觉得我活着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江澄问:“哪样?”

魏婴笑了,说:“可能我以前还是个侠客,仗剑走天涯。”

江澄露出一个很克制的笑容,魏婴猜测他很高兴,但他努力显得没有那么高兴,便没有戳穿他,再接再厉道:“我……”

他话还没说完,江澄猛然一抬手臂拦在他身前,广袖一舒一卷露出细瘦的手腕,魏婴看得愣了愣神,片刻才注意到江澄拦下了一柄削得很锋利的桃木剑,远处一个年轻的小道士面红耳赤地从作为掩护的草堆里站起身,大有士可杀不可辱的气势。

江澄没管,一拽缰绳不紧不慢地越过他离开了,魏婴便也没理会,心花怒放地转头和江澄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小道士在后面没追上,江澄让马跑得更快了些,把魏婴也远远甩在后面。

果然时过境迁,他想,话本上的女鬼比他含蓄多了。

 

江澄问魏婴他的故乡在哪,魏婴其实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北边有一座小城,应该是他去过的地方,便说是那座城,做鬼后生前的记忆都仿佛隔了层纱,模模糊糊的,他不想这样,却不能投胎,想是杀孽造得太重。

他和江澄在一块儿的时候隐约找到一些年轻时的感觉,可能他那时候也憧憬过自己往后要做什么事情,不过还没活到憧憬的时候便咽气了,于是当了几百年的游魂后决定继续自己没完成的憧憬。

做鬼后一切都变得迟钝,他用太久的时间才找回喜怒哀乐,然后听到一个能让他重新得回肉身的方法,便来找江澄,想求一个肉身,能随着岁月流逝变老、受伤会疼会流血的、能爱一个人爱到死的肉身,他从凡人变成鬼,又想变回凡人,于他来说无尽的岁月全是累赘,他得划出一个年限,然后去爱一个什么人。

往北去的路上要经过京城,魏婴在江南耽搁太久,北上时感觉一切都变得陌生,磨磨蹭蹭到京城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他望着恢宏矗立的城门却蓦地生出些近乡情怯的心思来,江澄也勒马,跟着他一并看去,问:“你来过京城?”

“做鬼的时候来不得,这边有龙脉,不能靠近。”魏婴说,“应该是活着的时候……”

他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忽然说:“我好像……有一把剑藏在这。”

江澄在这一路没少听他东拉西扯,难得听见一句正经话,问:“你从前是朝廷的人?”

魏婴没吭声,一垂眼皮不再看城门了,江澄很稀奇地看了他一会儿,却没再问。

进城时的户籍是江澄随手变出来的,魏婴进了京城便拽着江澄往东边走,穿过熙攘的人潮,京城不愧是京城,扑面而来的烟火气。东边是贵人府邸,他们七拐八拐到了一个什么什么府,好像是新设的官名,魏婴愣了一会儿,江澄看着,心中很柔软的地方好像被轻轻掐了一下,忽然一拽他,道:“想不起就算了。”

魏婴笑了笑,油嘴滑舌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叫你拽一下就想起来不少东西。”

然后魏婴拉着他去了侧边,魏婴先翻了进去,接着他叫江澄也翻过来,江澄却没应,施了个术直接从墙那边穿过来了,魏婴瞠目结舌,整个人仿佛裂开了,有点丢脸地别过头去。

 

魏婴在府里避着人逛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被砍平的树桩,好声好气地哄着江澄帮他把土挪开了,便看见下面深深埋着的一柄剑,魏婴拿起那柄剑,抽出来的时候寒光一闪,剑身上“随便”二字掠过一层寒芒,江澄瞧得清楚,别过头无声地露出笑容来。

魏婴没想起来更多的东西,难得赧然,不过有很沉重的情绪随着他遗忘的过去而被揭开,江澄看出他心情不好,说:“陪我去喝酒。”

魏婴把剑拴回腰上,要翻墙出去,江澄磨蹭了一会儿,没掐诀穿过墙过去,只伸手拽了他一把,说:“我没翻过墙。”

魏婴哈哈一笑,翻了上去,伸手道:“你上来。”

江澄将手搭上去,魏婴握紧了一扯,江澄借着力坐上了墙头,魏婴没松手,嘴唇轻轻擦过他的鬓角,凑过去柔声细语道:“你手挺暖和的,借我捂一捂。”

江澄抽出手直接跳了下去,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巷口,又回头瞪着魏婴道:“还不下来?”

魏婴立刻黏了过去。

 

这之后京城就没什么好留的了,再往北的时候气候冷得很快,没到冬日便开始下雪,魏婴被风雪糊了满脸,问江澄:“听说你是掌管四季的,现在这个也归你管吗?”

江澄没吭声,百思不得其解地皱着眉头,片刻才抬起手看了看,有点困惑地说:“和我没关系吧,是上面那群人搞的鬼。”

“噢,”魏婴轻轻道,“好吧……我有点冷。”

江澄没理他,不过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雪渐渐小了,云层中也洒下阳光来。

魏婴心里知道是江澄改变了天象,不过江澄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拽缰绳往前面去了。

这边在很久之前是关外。但魏婴莫名其妙地产生一些熟悉感,很久之前他好像沿着这条路往回走,回哪?他想,好像是去找什么人。

在去往他的“故乡”的路上经过了一片古战场,江澄侧耳听了听,道:“很久之前有一个人从这找去南边,在山上的阵法外站了很久,我没管他,他便走了,他来时就带着这儿的声音。”

“如果我没被你的狗吓晕,你也不会管我。”魏婴道。

江澄看了他一眼,很有涵养地理亏了一下,不过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套牢了,恼羞成怒道:“那又怎样,分明还是你占了便宜。”

魏婴终于慢慢笑起来,他好像志得意满,又好像暗含一种很淡薄的悲恸,说:“好吧,是我占了便宜。”

 

北边的那座小城很缺少管束,朝廷不要的一块地方,穷山恶水出刁民。

入城前魏婴对着城墙指指点点,说这容易被打下来,这容易被炮轰,投石机打这一打一个准,江澄听他嗡嗡嗡,脑海中莫名其妙地窜出一个念头,天道无情,我也给不了他一副肉身,便只能涉千山万水送他回来,他可会感念我?而这话换谁都问不出口,有施恩的嫌疑。

两人下了马,他不畏寒,不过魏婴给他买了一个毛边的斗篷,天上又飘下细雪,这里下雪也并不稀奇,进城后魏婴也不着急,拉着江澄在一家酒肆坐下来,酒是塞外的烧刀子,很烈,魏婴一口气喝下去一碗酒,青白的脸上竟漫过一点血色。

他给江澄也倒了一碗,倒酒时很熟练,颇有侠情,仿佛真的稔熟塞北风气,比他油嘴滑舌时更俊俏些,江澄正出神,听他道:“尝尝。你是江南来的,没喝过这样烈的酒。”

江澄也喝了一碗,被魏婴拖入凡尘里,白白沾了一身烟火气。魏婴哄着他喝了不少,江澄忽然搁下酒碗,犹疑道:“我也不能给你肉身,别白费功夫了。”

魏婴一愣,笑起来,语气中有很难察觉的古怪,轻轻说:“我知道,只是想多看看你。”

江澄有点奇怪,他耳朵尖发烫,心跳得很快,连带着手指尖都热了起来,于是魏婴捉住他的手指,嘴唇也贴上去,抬起眼看他。

烧刀子连神仙都能醉倒。江澄无处着落的视线落在魏婴那张英俊的脸上,魏婴的嘴唇离开了,一点凉意却还在,又慢慢暖起来。艳鬼。他想,名副其实了。

他不比修仙者淡泊,许是因为混沌之气的充盈本就是依靠人间妄念,他的喜怒哀乐就比常人更浓郁些,现在魏婴低头吻他指尖,循循善诱,说这就是喜爱。

江澄感受到一种来自魂魄深处的震颤,千百年来他最无法领会的一种东西终于冒出一点萌芽,好像一瞬间有了某种通天彻地的力量。

 

江澄跟着魏婴在城里住了几天,魏婴不许他提回去的事情,每日变着法儿地将新玩意捧到他眼前,他离人间更近一步,开始试着与客栈的老板娘谈天,老板娘说这座城原本是外族的地盘,还是前朝的哪位将军给打下来的。

说到这的时候魏婴来了,在江澄身边坐下,笑嘻嘻地问然后呢。

老板娘说当时外族有位祭司,传闻此人有通天之力,将军破这座城的时候与祭司打了一仗,一命换一命,灰都没剩下。

魏婴顿了顿,握着江澄的手轻轻捏几下他的指节,漫不经心道:“不是个好结局。”

江澄多看他几眼,想到京城、佩剑随便、以及烧刀子酒,不能再往下想,再往后一点便是下三路的故事,艳鬼和神仙,多稀奇的事儿。

魏婴也在看他,眼神有点复杂,不过很快露出笑容,说:“走啊,出去逛逛。”

江澄被他扯着出去骑马,北地的风很冷,两人却都感觉不到,魏婴一骑绝尘跑得很快,江澄远远在后面望着他,事实上他在渐渐将混沌之力传入魏婴的体内,魏婴能不能有凡身不知道,人间四季的更迭都随着他的凡心一并乱了。

前面的魏婴回过头,天地间的风终于静止了,零落的沙尘掠过地面时发出很轻的声响,随后全然静寂下来,江澄似有所觉地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密布,沉沉压上来,有滚滚的闷雷。

“魏婴,”他下了马,听见自己平静地说,“你过来我身后。”

 

仙人降世时有祥瑞出现,霓为衣兮风为马,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人打架也要气震山河,魏婴在江澄身后冷眼旁观着,神情亦喜亦怒,天地震动,江澄为他扛了十几道天雷,他却始终未有什么动静。

天降的仙人仿佛并不惊讶江澄会回护一缕游魂,却惊讶于魏婴的不作为。混沌与清气本是出自同源,江澄哪怕度了半数给魏婴也能轻描淡写地化解仙人的围攻,甚至连鬓发都没乱分毫,眼见这次除去混沌的大好时机便要逝去,仙人端的宝相庄严,喝了一声魏婴,两个字,一个人名,问:“还不动手?”

江澄一愣,胸口便被猛然注入一股凉意,清泠泠的,剑尖从他胸前穿出,剑是好剑,裹着一层锋锐的清气。江澄手中很快聚起了足够让魏婴魂飞魄散的灵力,不过他还是迟疑了——他活了太久才等到一个魏婴……他给不了魏婴别的东西了。

随后魏婴抽出剑扔在一旁,他挥手散了那些灵气,后退一步跌进魏婴怀里。本应该吐一口血,但他不想跌这个面子,便咽回去了。

魏婴的怀抱渐渐变暖了些,江澄没问他这样做的缘由,空茫地回想起魏婴吻他手指的一瞬,只觉得并没有很后悔,可能这个结果早该被预见。

魏婴说:我要你的心。是真的要他的心,相比之下他的喜爱只是附庸,不如他变出的银钱来得实际。

江澄觉得混沌之气从自己的身体里迅速流失,他眼眶发涩,却流不出泪,喜怒哀乐他早便领略,魏婴教会他爱,而他在最后一刻却没学会恨。

魏婴将他平放在地上前把自己的外衫垫在了下面,很体贴,接下来伸手剖开自己的胸膛,那颗停跳了几百年的心脏被他捧出来了,没地方放,他想了想,便塞进江澄手里,血淋淋的,看着有点脏。

“我就是那个将军……”魏婴轻轻道,“或许你几百年前就见过我了。”

可我没什么印象。江澄有点懊恼地想,他的手指收紧了片刻,便无力地放松了,只暗暗想着原来神仙也会死,却没有很痛,可能得益于魏婴一贯的体贴。他最后看了魏婴一眼,而魏婴温柔地注视他,拇指擦过他的眼角,还是没有泪,他闭上眼睛,头一歪枕在魏婴手心。

一时天地无光。

 

最后魏婴剖开江澄的胸膛,将他的心脏放入自己已经死去了几百年的身体里,于是枯木逢春,他眼前的一切全部清明起来,身体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盈感充斥了,胸前的伤口轻易愈合,没留下一点痕迹,而胸膛里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他掰开江澄的手指,想要将自己的心脏也放进江澄的胸膛里,不过江澄不要他的,北地重新开始刮风,江澄的身体被风一吹就散了,成了微尘,成了广阔天地的一部分,而魏婴的怀抱里再无余温。

魏婴忽觉心痛如绞,痛得要命,他没走几步就跪下去蜷缩起来,开始流泪,追着他们一路北上又目睹神仙打架的小道士战战兢兢地走来,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过去,小道士吓了一跳,转身跑了。

魏婴痛了很久,他甚至说不清为什么会痛,是江澄在痛还是他在痛,随后他意识到仙人果真都是道貌岸然的鼠辈,他确实得了凡身,却只是一个赝品的江澄、不老不死的凡身。

他花了十几年才剔尽鬼气化出凡人血肉,此后浑浑噩噩了近百年,时不时还要发一次疯,惹得天罚的劫雷追着他劈了几座山才能勉强清醒过来,等到将混沌之气全然炼化了,人间已然沧海桑田。

而他几百年后再听见江澄的名字,想起自己吻他的手指说这就是喜爱,而他的心脏在自己胸膛中稳健地跳动着,有一瞬欲潸然泪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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