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社畜.jpg
【高王】飞鸟与鱼
微草门前的树是很早之前就有的了，算起来年份大概和微草的大楼称得上同辈。英杰蹲在树下喂前两天被王杰希带回来的流浪猫，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喂猫——但他在这个当口总该找一点事情做的。
他一面把猫粮倒进早就准备在树下的食盆里，一面抬起头去看那个被他仰望过无数次的窗口，也许王杰希现在正慢吞吞地把衣柜里的衣服叠起来塞进箱子里，桌上应该还有王不留行的手办，王杰希会和往年一样珍而重之地把手办放在随身的背包里，但这一年又是有着不同意义的。
——他不会再回来了。
微草的担子直接压在了高英杰的肩上，他过分年轻了，但的确应是担负得起重任的。于是和微草的前队长林杰一样，魔术师先生毫无预兆地宣布退役，太突然了——以至于在人们心中他还是那个扛着整个微草义无反顾向前飞行的魔道学者，灭绝星辰洒下的星屑托着他坠进温软的岁月。
他不是不能打了。这个高英杰当然知道，似乎每一代微草人都是这样，微草有了更好的选择——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一切交付出去。
北京的夏天还是有些太热了，高英杰觉得吸进去的空气在缓慢灼烧着肺叶，王杰希在楼上叫他的名字，他看到王杰希卷起的袖子露出一截小臂，白亮的日光滚了满地碎银，然后他闷头撞进微草空调开得有些凉的大厅里，后知后觉像被浇了一头冷水。
王杰希叫他上楼干什么他也不知道，不过一定不会是他期待过的事情。高英杰跑上楼的时候王杰希已经推着行李箱出了屋子，见到他就笑了，道：“跑这么急做什么，刚想下楼找你。”
高英杰颓丧地发现自己在王杰希面前可能永远是个孩子，他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也许本来没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但他总觉得自己需要说些什么的，权当一种了结。
王杰希见他不说话，就拍了拍他的肩，也许是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也一并交付出去，高英杰觉得自己眼眶发热，生怕一眨眼就有什么滚烫的情绪满溢出来，王杰希把一串钥匙放在他手里，高英杰知道那是微草训练室和队长办公室的钥匙，上面还拴着一个圆滚滚的王不留行毛绒玩具，他紧紧攥在手里，就像攥住那根救命稻草。
“你要是不着急回家可以把东西搬到办公室去，夏休期结束可以腾出来一下午的时间回来补觉。”王杰希有点促狭地投过来一个眼神，高英杰勉强笑了一下，钥匙硌得他手心细细密密地疼，他说：“队长要经常回来看啊，大家都会想你的。”
王杰希垂下眼睫笑起来。
高英杰觉得王杰希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了，自己又笨口拙舌，对柳非他们插科打诨的技能羡慕得紧，在他的印象里王杰希不是经常笑的，但他现在显然轻松了很多，轻易就能弯起嘴角，道：“有什么想吃的么？中午订外卖吧。”
他绝口不提回不回来看的事情，微草管理层问过他退役后的去留，技术部的职位早给他空出来了，但他还是决定离开微草，原因说不清，但他还是希望直到他在微草的最后一刻也都是没什么私心的。
最后高英杰上美团选了一家小炒肉，回头看王杰希同志事不关己地戳手机。前两天已经拉着喻住持远走高飞的黄少分享过来一个小游戏，正好王杰希宣布退役正式下岗，为打破黄少天的纪录不惜毁掉自己多年的规律作息。
王杰希被高英杰不容质疑地把手机抢下来，高英杰选的小炒肉是他前两个月订过的，他看了两眼，有点想加个汤，但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决定作罢。
高英杰自告奋勇付了钱，王杰希纡尊降贵下去取外卖，高英杰趴在窗台上看他的身影融入大片大片的阳光里。在一个瞬间他想追上去，但他只是托着下巴看王杰希怕热地缩在树荫下的样子——王杰希今天没穿队服，应该以后也不会再穿了，虽然他已经历过很多普通人一生也没得到过的荣光，但他总归还是很年轻的，二十多岁，再灿烂不过。
王杰希拎着外卖盒子慢悠悠地走上来，高英杰闷头收拾要搬到队长办公室的东西，少年人个子已经窜起来了，王杰希一面欣慰一面暗暗比量了一下，竟觉得高英杰快要比自己高了，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年轻时候被方士谦气得耽误了长个也说不定，心安理得地把锅甩了出去。
等到高英杰的东西都搬进队长办公室天黑了小半，王杰希想了半天，觉得没什么遗漏，就说：“走了。”
他穿很普通的黑色T恤，是去年漫展淘来的，牛仔裤浅口鞋习惯露出脚踝，一片白，晃眼。他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迈开步子，高英杰抢上去几步替他拎箱子，他就有些无奈地笑。
按理来说他在这种离别的时候需要嘱托一些什么，但说什么就显得太多余了，他心情不错，高英杰落后半步跟在他后面，视线在他的脊背上滑过去，连带那些岁月都一并东流了。
该说的高英杰都能猜到，英杰，要肩负起微草的未来啊。他等的不应该是这句，一些落下的疑问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解答……他想问王杰希会不会想他。
王杰希偶尔会想起他。
倒也就是一个很寻常的时间点，他们这样的人过早阅尽千帆，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想一想自己曾经走过的一段辉煌，王队是微草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支柱，身为微草全职父亲他的回忆要格外多些。
很多人都好奇过这些明星选手退役后都要去做什么，黄少天被拍到过和喻文州西装革履在街边摊嗦粉，他们倒是很模范，黄少天退役后在电视台主持电竞节目，喻文州还在蓝雨坚守着，这边方士谦已经去了国外留学，叶修成功晋级社畜，被家里抓着捡起来很多年没读过的书。
王杰希他家说起来和叶修他们还有点联系，条件应该也算是前百分之几，他去打游戏的时候家里没说什么，等他退役了老爷子看他葛优瘫在沙发上，抬腿就踹，抓心挠肝想让他找点事干。
他去打电竞之前也是半个风流人物，小提琴造诣在专业上也不差，他报名微草青训营的时候就追着他的音乐学院还在贼心不死地诱惑他，当年的那个老师已经要秃不秃，现在见他还对大小眼印象深刻，于是他顺理成章捡起来小提琴，美其名曰音乐学院进修，实则不动声色把老爷子抛来的活计甩给脚打后脑勺的大哥。
事实证明王杰希这双手实在是妙，打游戏的时候就是站在金字塔尖的，捡起来小提琴在大家面前也不露怯，年关的时候家里叫他拾掇拾掇去一个宴会，他翻箱倒柜找到的都还是微草绿的领带，最后自暴自弃地开着小跑出门。
宴会中间他找借口出去透风，叶家两个少爷站在寒风里唠闲嗑，王杰希清了清嗓子，叶修热情地掏出烟盒，说前两天帮公会抢材料碰到英杰了，王杰希拿烟的手微微颤抖，他好像想说什么，上下嘴唇一碰发现叶修给他的烟是薄荷爆珠，干脆把话咽回去，还有余裕吐一个烟圈。
回家之后他翻了翻抽屉找出来一个牧师的账号，刚上了账号，音乐学院那边打来电话，说这几天可能还要排练，新年音乐会缺了一个小提琴手，想他来顶班。
他操纵着角色转了一圈，进了个野团跟着去打新出的副本，他的操作纵然生疏也能撇下普通玩家一条街，boss倒地后好友请求一条一条蹦出来，他捏了捏鼻梁，拔了账号卡电脑一关，没忍住叹了口气。
高英杰从他退役之后就再没主动发来消息，他原本的微信置顶就是高英杰，几次点开聊天都只是打了几个字又删下去，问候显得多余，想聊的都是那些他说不上留恋的东西。
音乐学院里不少学生都是他的粉丝，合奏的小姑娘隔天塞给他一张双眼皮贴，含羞带怯地说：“王队我是你的粉丝，这张双眼皮贴我早就想送给你了，没想到还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王杰希好像后知后觉地找回自己的生活，他回家在朋友圈放了一张双眼皮贴的照片，配字想了半天，干脆放上去一串省略号，最先点赞的是黄少天，紧接着一群老妖怪纷纷现形，评论区群魔乱舞张牙舞爪。他刷新一下，发现高英杰点了个赞。
王杰希戳开聊天框，发现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他等了不短的时间，又默不作声地退出了聊天页面，定了明天早上六点的闹钟，觉得起床之后还有时间买个煎饼果子，然后静音了手机趿了拖鞋去洗漱。
喻文州前段时间推了一款面膜，他翻了翻，抽出来打量了片刻，和蓝雨色大眼瞪小眼，又放回去。
除夕夜的时候王杰希回家守岁，小王先生和王老先生长得蛮像，老先生也是能从打太极的人群中脱颖而出的帅老头，王杰希打量片刻，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敬酒。
家里早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从他能在职业电竞打出名堂来就已经认同了他，再加大哥已经结婚，第一个孙子即将出生，没人说什么催婚的话，老爷子只叮嘱他点生活细节，毕竟电竞圈看起来还是个乌托邦，王队举着杯一点头，老爷子笑了，互敬一杯。
大哥搂着嫂子打趣他，他抱着碗饺子一人占据一整个儿沙发，昏昏欲睡时手机震一下，掏出来是高英杰的一条祝福短信，看起来像群发，王杰希锁了屏，片刻又打开，懒得打字就讲语音：新年快乐。
那边没回，他忽然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于是换了个姿势叼住一个饺子，嘎嘣一下硌牙，家人都在起哄，大哥说吃到硬币的人负责订火锅外卖，他气得两个眼睛都快一边大，抓起老爷子的小黄鸭枕头就扔给大哥，任劳任怨去找火锅店的送餐电话。
铜锅涮肉是一项古老的集体活动，滚烫的水溅一滴到手腕内侧，王杰希不动声色地皱眉，消息界面全都是新年祝福，叶修顺便问他来不来网吧约一波，他回叔叔我们不约.JPG，没料到叶修开着直播阴人，微草前队长形象崩塌殆尽。
他在音乐学院进修了一年半，老师开始面临头冷危机，他送了一顶帽子，结果是连着好几天老师拒绝了他的吃饭邀请。
后来老师给了他一封邀请函，说是出国巡演有个名额，王杰希接了，心情还不错，摆摆手说回家收拾行李，老师在后面拿纸飞机丢他，擦着鬓角过去了，于是他耳边就翘起来一绺头发。
也许他现在过的也是很好的日子——如果他对过去毫无惦念的话，但偏偏就有什么东西能拴住魔术师的脚步，王杰希现在习惯是回家先练琴，晚些时候和下班的黄少天斗图，例行公事刷完朋友圈后会直播一会儿乱七八糟的游戏，他玩过不少国外游戏，连带口语水平直线上升，如果和方士谦聊天两个人能相对因锤斯汀。
王杰希到地方的时候随手拍了张机场发朋友圈，还带个定位，没一会儿点赞的人溢出屏幕，他还是能从很多人中一眼看到高英杰的点赞，他又习惯性地惦念一下国家队的集训情况，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距离他们的音乐会还有几天，方士谦评论问他住哪，他也没隐瞒，没料到方士谦掐着点出现在他门前。
方士谦拉他去酒吧，结果两个人都没点酒，柠檬雪碧标配，王杰希恨不得把薄荷叶都塞到方神嘴里。
“说真的，过两天就世界邀请赛了，你要不过去看看小高？”
王杰希嚼薄荷叶的动作顿住，方士谦连忙拍了一张照片，打算朋友圈高呼老王吃草，王杰希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张了张口，片刻道：“算了吧。”
方士谦发现他的神色有些隐晦的难过，就笑道：“哎，你们巡演是还要去别的地方么？保存体力吧，世邀赛哪年也都差不多，中国队必胜嘛。”
“虽然这话从你一个外国国家队教练嘴里说出来很没诚意。”王杰希说。
“你要是想去可以跟着我们进去，”方士谦说，“不过你要给我们打场指导赛。”
王队冷漠道：“那我不去了，我不仅不去，还要把你们队的机密泄露给小高队长。”
方士谦哥俩好地揽住他的肩，道：“那你和我去探寻我们队的机密，小队长加油啊。”
最后指导赛还是要打，魔术师选手稍微有些手生，不过解开封印后还是很少有人能预判到他的轨迹，对面的小魔道路数和高英杰有点微妙的相似，他不由自主地以曾经给高英杰的指导赛的路数打下去，这样好像回到很久以前的一段岁月，高英杰整天跟在他身后，眼神清亮，温度却过于灼热了。
连着一轮打下来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也能再战五百年，回头去看曾经在微草的时光却看不真切了，他不太想回去，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但又怕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他醒的时候方士谦给他发了会场的定位，他们战队小组赛的会场刚好不远，他打车过去，第一场已经开始了不短的时间，好在门口还有徘徊着试图卖票的人，价格他不在乎，就干脆买了视角最好的票。
进场时有些麻烦，但主管的人刚好是当年魔术师王不留行的铁粉，王杰希成功用一个签名换来进场的机会，他抱着吉祥物抱枕坐下来，。
全系投影上魔道学者的身后曳着寒冰粉蓝色的尾巴，他就好像依稀能在某一道星星射线里看到当时的自己。
社畜叶修已经完全投入了资本的世界，并差点在资本的海洋里溺死，领队换成韩文清，队长还是喻文州，这叫每一个荣耀迷都有一种微妙的时空错乱感。
喻文州这边用U盘拷了比赛的视频资料，他看大家今天到了这边精神都还不错，就干脆提前把需要分析的视频交到每个人手里，高英杰负责的当然是那个以魔道为核心的队伍，喻文州拍了拍他的肩，道：“辛苦了。”
高英杰笑起来习惯微微抿着嘴，实在显得腼腆，事实上他现在还是有点困的，倒时差有些慢，一面看着一面遏制自己打哈欠的欲望，镜头扫过观众席的时候他看到王杰希熟悉的面容一闪而过，硬生生憋回去一个哈欠，难受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也的确流出来了。
他飞快地把视频往回调，握住鼠标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显示器的光莹莹地照在他脸上，他抹了抹眼角，觉得这点难受应该比不上王杰希宣布退役的时候……也比不上伪装群发新年快乐的时候。
王杰希回的那条语音他点了收藏，闲下来的时候戴着耳机翻来覆去地听，觉得自己和他的联系可能只剩下这一点了。
半决赛时抽签刚好就抽到方士谦做教练的那个队伍，高英杰前面做的分析都没有白费，对面的魔道学者有前几个赛季王不留行的影子，两个魔道学者遇上的时候他还差点晃了神，某种名为思念的情绪狠狠攥住他的心脏。
他的输出在这一场几乎达到爆发点，导播将越来越多的镜头投给这个年轻的选手，他眼眶发烫，一套连招爆手速削下去对面魔道近一半的血量，等到最后比赛结束中国队获得胜利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手指都不听使唤，他们被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淹没了，中国队还有一步就要再次登上世界的巅峰。
休息室里卢瀚文颇不赞成地对着他絮叨，喻文州向他笑，又说别太拼命啊英杰。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第八赛季的时候，全明星上王杰希不由分说地举起他的手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打赢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甚至是信仰，但却完全没有信仰坍塌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和王杰希的距离又被拉近了一些，他也许可能在某一天真正意义上追逐到灭绝星辰的轨迹，和王杰希并肩而行。
那场比赛的视频在后来一遍又一遍地钻研里终于叫他品出些不对来，他在王杰希退役将近一年的时候才领悟到他的良苦用心，在那一个瞬间电脑屏幕一片模糊，他抹一把脸发现满手湿润，心揪起来叫嚣疼痛。
他现在度过的人生还不太长，少年人正处在最璀璨的年华，偏偏他又觉得最好的时候已经教他错过了。人们定义“最好的年华”往往容易，口唇一碰就能轻松圈进去谁的一生，事实上最好的总是争取不到的，在被定义的这一刻大约就已经长久地失却了。
片刻后高英杰突然想起来方士谦这个人，微草从前的副队长，王杰希来看了他们的小组赛，于是他和喻文州打了声招呼，一个人沿着选手通道往对面去，迎面碰上正在走廊里抽烟的方士谦。
“呦，是小高队长啊。”方士谦懒懒地一招手，“不远万里来和我打个招呼么？不怕被我们队员暴打？”
高英杰有很多想问的话都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终于做出决定，轻声问：“前辈应该知道队长住在哪里吧？”
方士谦想了想，道：“知道，不过你叫我们队吃了亏，我这个赛季的奖金就少了——你总该请我吃顿饭吧。”
高英杰只是笑：“当然没问题，前辈也教过我很多东西。”
方士谦就叼着烟不怎么正经地打量他，高英杰比原来在微草的时候长高了很多，目测已经比王杰希高上一些了，但分明又还是个少年，眼里的光是明亮的，分明一副没被社会大染缸打磨过的模样，王杰希显然要比他高出来一个段位的。
“你回去吧，”方士谦说，“也不用你请我吃饭，我把他地址发到你手机。”
决赛前两队选手各自调试着外设，卢瀚文小声和高英杰聊今天分配的战术问题，高英杰的心思几乎就要飘出去，他打算决赛结束就去王杰希的住地找他，他太迫切地想见到王杰希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种渴望的根源是什么。
这一场大家都是拼尽了全力去打的，他们都很年轻，最大的也才二十几岁，燃烧起来就是一团火，任谁都无法浇熄的，中国队总是能站在最高的地方，他们是为国争光，去年世邀赛中国队夺冠的新闻已经上了央视，这一年他们一定要在直播里拿下又一年的金杯的——
而且……高英杰想到，而且王杰希也会看到的。
他皱起来的眉头就舒展开，好像整个人都更轻松了些，状态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和周泽楷的配合几乎是把半片地图都收为己用，卢瀚文已经成为一个完全成熟的剑客，他还是索克萨尔身前最锋利的剑刃，最后两方的队员逐次化为白光被送出地图，王不留行高高飞起，抢在对面战法的伏龙翔天还未释放出来的瞬间抛出去一枚闪亮的星。
解说已经站了起来，中国所有的荣耀迷都在紧紧盯着这一枚星星折线——
高英杰的屏幕上出现“GLORY”的时候他还没缓过来，卢瀚文一推键盘扑过来拥抱他，中国队又一次站在世界赛的领奖台顶端。
——老王，你家小朋友拿冠军了，激动不？
王杰希面无表情地按灭了屏幕，叶修不死心，又发来一条短信，问他难道巡演还没结束。
我知道。
他穿过欢呼的人群，又回头看了一眼被簇拥在中间举起奖杯的高英杰，露出一点笑容来，手机震了震，这回是登机提醒，他把口罩又往上拉了拉，转身向出口去了。
于是高英杰这一次就扑了空，他满腔燃烧的火焰都被浇熄了，有点茫然地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分明当时王杰希是最宠着他的，怎么能到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连命运都在与他作对，他们两人一定要错过。
是在很早的时候，高英杰才刚刚进了微草的青训营，他脸嫩，看起来要比同龄的孩子再小一点，王杰希也不过是个少年，在不远处看他的报名表，队服袖子挽起来一点，手腕白得反光。方士谦在一旁和青训营的少年吵吵嚷嚷打成一片，王杰希一副老成模样，岿然不动地站在乱成一团的人群中间。
他的操作在青训营实在算是突出的，王杰希偶尔会抓到他在午休时间加训，手掌覆上他头顶，淡淡说一声该休息了，不由分说地叫他回去午睡，高英杰事实上早就想和王杰希打一场，但他实在腼腆，见到王杰希连话都说不出，被推到宿舍门口期期艾艾地看着王杰希。
“怎么了？”王杰希垂下眼看他，目光很淡，偏偏深褐色的眼瞳是很温柔的，高英杰仰望他，有点窘迫地提出来自己的请求，王杰希就勾了勾嘴角，道，“过两天就有考核，我会过去训练营看你们的。”
高英杰就那样雀跃地等了两天，王杰希坐在他对面，地图刷新在他们周围。
“高英杰，”他问，“你喜欢荣耀吗？”
于是那一个瞬间就像什么老旧的胶片一样被保存在了高英杰的记忆里，他在那个时候还过分年轻，像呼吸了飞散的棉絮，屏息凝神地和王杰希的角色在游戏里对峙，偏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王杰希正式邀请他加入微草，他家不是帝都本地人，父母却都赶到了，他就在一边看王杰希轻车熟路地和自己父母握手交谈，最后伸手一按自己的肩膀，带着点笑意道：“您放心，我会一直照顾他的。”
他那时候只顾着紧张了，父母嘘寒问暖，带来一箱子的衣服，王杰希伸手帮他拎箱子，他一面觉得这样实在太温馨，一面又觉得叫队长拎箱子不太好，就伸手虚虚按一下王杰希手背，王杰希就干脆像对待每个孩子一样牵起来他的手。
他却是不算是孩子，王杰希是站在一个很成熟的角度去看他，但他再年轻也已经是个少年，三魂七魄飞了一半，手掌相贴的地方烧起来一簇心火，再多冷水也浇不熄，少年人满腔的情愫早不知道在哪个瞬间一股脑儿扔了出去。
那时候他的房间和王杰希隔得不远，他个子窜得飞快，偶尔会在刘小别几个人的撺掇下悄悄溜出去买夜宵，某一天他刚摸出微草的大门就碰上一个人，是王杰希，他从前是没见过王杰希抽烟的，现在王杰希正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借一束光。
橙黄色的灯光从王杰希头顶泼洒下来，这让微草说一不二的队长显得异常温和了，王杰希见了他微微一愣，干脆把烟掐了走过来，有点无奈地道：“查房是叫你们早睡，不是叫你们关灯躲着我出来买夜宵的。”
他的脸腾地烧起来，王杰希却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晚饭不好好吃就去训练——回去吧，东街有家小馄饨还不错，我一会儿给你们带回来。”
“队长。”他叫，王杰希就带着点疑惑回头看他，他小跑两步紧跟在王杰希身后，小声说，“我和您一起去吧。”
于是他还是落后小半步跟在王杰希身后，满腔不合时宜的亲近心思，期望时间永远停滞才算满意，他愿意就这样看着王杰希，恨不能一生到老。
下个赛季刚开始的时候他在训练营里发现了一个不错的苗子，觉得应该能培养出下一个王不留行，许斌可能也要退役了，微草这边还在寻找他的代替者，他隐约觉得这一个灿烂的时代就快要过去，又或者这不是一个时代，是一个时代的人就这样要被淹没在回忆里。
小魔道也是王杰希的粉丝，常常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家庭作业一沓一沓地写不完，还要拉着高英杰给他讲微草几座奖杯的故事，巧的是小魔道的名字里也有个杰字，高英杰便纵容他，两人在训练室里打一盘比赛，男孩输了游戏会推开键盘嚷嚷高英杰不留情面。
高英杰成为队长之后性子稳了许多，连他原本的一点腼腆都被日渐消磨了，行事作风愈发像王杰希，队里新来的几个小队员都是沉不下来的性子，柳非倒是高兴得很，打完比赛就带小孩儿们出去下馆子，后来刘小别家里送来一沓音乐会的票，说是赞助了哪场音乐会，给了不少票，叫你们一起玩游戏的小孩一起去看看。
微草全员出动，美其名曰陶冶情操，实质上就是翘了训练，高英杰被刘小别和袁柏青架上了车，引来一众哄笑，他终于也绷不住跟着笑起来，转头还要给经理打电话。
会场熄灯的时候一并压下去所有的喧闹，舞台也是黑的，小提琴独奏的G小调夏空舞曲响起来，一小段乐曲进行到结尾的时候一束光倾泻下来，小提琴手修长的身形沐浴在金色的光河里，高英杰甚至舍不得眨眼，柳非也愣住了，片刻伸手一掐刘小别的大腿。
音乐会结束之后高英杰叫他们先回去，柳非问他是要去找队长么，他沉默片刻，轻声道：“能不能找到还不知道。”便转身逆着人流去了。
王杰希正在后台休息室和几个老前辈聊天，高英杰敲了敲门，王杰希回头看到他反倒愣了一下，那几个人纷纷打趣地赶他出去。
“怎么来这边了？”王杰希问。
高英杰到了这个当口反而还是笨口拙舌，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队长退役了也没什么消息，我刚好看到……就想着来看看队长。”
王杰希就笑了，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最后两个人一起在喧闹的火锅店坐下来，王杰希慢吞吞地把风衣搭在椅背上，高英杰拿着菜单画了几个圈，又问：“队长要几盘肥牛？”
“先来两盘吧，不够再说。”王杰希不想说自己又胖了两斤，高英杰自告奋勇配好了蘸料，王杰希其实还是喜欢麻酱再多点，不过这样也不影响口感。
高英杰问：“队长还是一个人么？”
王杰希好笑，他漫不经心地把下进去的肥牛捞上来，道：“我还能是半个人么？”
高英杰就笑着岔开了话题，两个人之间最熟悉的话题还是荣耀，他知道王杰希偶尔还混在中草堂的公会团里下本，王杰希知道一个偷偷加了自己好友的魔道小号是高英杰，心知肚明的两个人还像很久之前那样融洽地消磨时间。
他们胡乱聊了一些生活，高英杰说自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小魔道，成长起来应该会比自己还厉害一些，王杰希就笑，他说小高队长谦虚喽，世界冠军都到手了。
高英杰就能猜到王杰希一定去看了那场决赛，他心里发烫，抿着嘴不说话了。
最后结账的时候高英杰抢了先，他们走出去很远了，谁都没提车还在停车场的事情，他们又去附近的网吧打了一局，GLORY跳出来，王杰希的小魔道还剩下一个血皮。
高英杰就正大光明地用王不留行加上王杰希小号的好友，王杰希懒得管他，拔了账号卡说要回家喂猫。
外面有点冷，高英杰叫的专车到了，他向王杰希摆了摆手说队长再见。
王杰希也摆手，他怕冷，围巾拉高了挡住半张脸，眼睛微微弯起来，高英杰就知道他也在笑。
于是北京下雪了。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