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槐

活的社畜.jpg

【江澄24h】【轩澄/寒澄】锦灰堆

·注意事项

·轩澄寒澄、微羡澄

·轩澄双性转

·民国AU

·ooc

 

 

 

——————————

 

 

 

这一天金色浮上海面的时候,能在船头隐约看到一座城市的轮廓,阳光于蒸腾的雾气中孕育一场晨曦,入秋后暑期的热气竟一时消退得无影无踪了。海风迎面吹过来,连带湿润的潮气从领口直钻进去,她也当然禁不住这冷,口脂印在杯口,粉红桃色暧昧。

半盏红茶凉下来,她随手泼了,指尖没勾住小巧的瓷杯,于是眼见那杯子同冷掉的茶汤一同落进绵延流动的雾气里。也许是有水声作为回应的,但听不清晰。

随着渡轮一声长鸣这次跋涉也就结束了,她随手拎起来身边皮箱,皮子应是上好的,不过是前两年流行的款式,她从来也喜欢这种感觉。

司机在远处候着,不是她出游时候的那个,想必又是惹那老家伙发了脾气,人还在不在都是一码事。司机只负责接到“江小姐”,她坐在后排将帘子拉开一点,码头那边有不少小报记者等着拍什么大人物,隐约有一点鹅黄色撞进她眼中。

 

 

温若寒前两年依着自家雄厚的资本在伪政府承了个闲职,温公馆的大门敞开着,司机听过吩咐进不得院里,在大门外恭恭敬敬地弯身拉开车门等江澄下来,她穿着款式最新的高跟鞋,脚踝与小腿绷出漂亮的线条,实在是累人的,但的确漂亮。

江澄提着裙子走两步,回身又和司机道一声谢,她走几步裙摆就摇曳着流淌下来,阳光被织进蜿蜒的金线里。温若寒早早候在公馆的石阶下面,江澄走近几步,被他展臂抱起来。她实在是个精致又年轻的姑娘,十七八岁,再光鲜不过的年纪,骨头也轻,温若寒一只手就能把她抱在怀里。

“怎的出来了?没在露台上晒一晒你这把老骨头?”她被抱在怀里,自然而然居高临下,言辞也是尖刻,当然她知道男人就是喜欢她这幅样子。

温若寒一面护着她走上台阶,一面说:“早听了你要回来,怕你穿着新鞋上台阶扭伤了脚,我不得心疼死。”

江澄就笑了一声,温若寒抱着她走进温公馆,她先跳下来,就被揽住腰。她从来都是这样的做派,傲得不得了,温若寒也爱极了她的傲,宠了她整整两年——大约是能在这位身边待的时间最长的了。

 

 

用了午饭后温若寒照例是要看报的,她踩着一双不知哪个日本将军赠的木屐垂下眼睫浇花,半长青丝将挽未挽,腕骨秀美,悬一只至俗至雅的玉镯子,温若寒盯着她背影看了半晌,招手叫她坐过来。

报纸头条是个女人,倒也不稀奇,稀奇在这是金家的那位大小姐。

“金家的女儿自然是好看的,”温若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伸手握住她的脚踝,皮肤过于白了,就几乎要掬出一捧鲜香的乳液,他漫不经心地把权势和女人一同笼在手心里,“年前的时候他们家提过订婚的事情,晚上的洗尘宴你得跟我走一趟。”

江澄嗤笑一声,她忽然就凑近了,温若寒能看到她眼尾挑起来微微的一抹胭脂色,也许她的眼角有一粒痣,温若寒不带上眼镜是看不清的,岁月剥夺他欣赏美人的权利,他握着江澄脚踝的手就游到她的小腿,她微卷的发尾扫出某种诱惑。

“你订婚,我去找什么不痛快?”江澄凉凉道,她细白的手指戳在温若寒的心口上,“您老要作贱人,可别拿我做筏子,平白结了仇怨,我才不去。”

说着就伸腿想挣开温若寒的手,却被人拉回怀里,温存地磨蹭她的发顶,说:“我自然不能叫别人欺负了你去,订婚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整个上海滩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宝贝?”

 

 

金家办的洗尘宴自然是在自家公馆,上海最好的饭店也抵不上一个金公馆阔绰,温若寒下了车,彬彬有礼地和金家夫人打了招呼,回身就请出来自己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在金家人铁青的脸色里江澄若无其事地由他揽着腰走进去,风衣不规规矩矩地穿上,偏要披着,眉梢自有活色生香。

订婚还是要谈,温家势大,政府里翻云覆雨的主,就算带着情人来赴宴也是轻慢不得的。温若寒取了一小杯香槟递到江澄唇边,江澄抿了一口就皱起眉来,他大笑,又回头和金家的人谈起订婚的事情。

洗尘宴的主角来得不是时候,金家大小姐在楼梯上袅袅婷婷地一站。彼时江澄正咬着小块的点心,她像温若寒驯养的一只猫,安静又冷淡,抬眼的时候不经意地勾人,挽着那个男人的动作又是温顺的。

 

 

金小姐显然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能陷在这总是属于女人的、针锋相对的境地里,她慢慢走下楼梯,高跟鞋响出一个小的变奏,容貌姣好,口脂不是艳红,偏偏又是江澄前段时间喜欢的紧的那个颜色,应是能压下群芳的。

留声机自然不尴尬,自顾自流淌着和缓的曲子,温若寒的手安抚似的落在江澄的脊背上。金小姐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与自己披了同一款披肩的少女身上,少女显然也没把她放在眼里,足尖和着曲子踮出一个节拍,窝在柔软的靠垫里,身量算得上是娇小了。

我见犹怜。她下意识地想抚一抚下颌,又想到自己出来是有正事的,只不咸不淡地笑一笑转过头去,空气重新开始流动,人们脸上尽是过犹不及的笑,金子轩在江澄对面的沙发坐下来,金夫人同温若寒商议订婚的日期。

“先生,”少女伸直腿,大约是含着某种语言的,随着转向温若寒的一个动作露出一截小腿,金子轩的视线就凝在那一小片清白的皮肉上,晃眼,然后她闭眼的工夫听得对面咬字娇软,声线却是冷的,抬手指一指金子轩的项链,“我瞧那链子还算好看,你给是不给?”

给给给,当然要给,任谁都拒绝不了的。温若寒被她这一句你给是不给勾得身体都酥了半边,顾不得金家的人还在就想把她抱进怀里,金夫人只能垂下眼去喝茶,金子轩也跟着拿起茶杯,唇角勾起来,金家总是这样一副不合时宜的古板作风,偏偏阔绰,就金碧辉煌且不伦不类,订婚也是传统想法,约等于和亲罢了。

 

 

中国就是这样,事情都在饭桌上谈出来,酒足饭饱未必,总归气氛和缓。订婚谈妥了,金小姐刚回国就有了夫家,江澄不在乎这种事情,温若寒亲一亲她眼角那一点痣,叫她随意出去透透气。

江澄沿着金小姐来的楼梯上了露台,却没想到早已经站了一个人。金子轩在江澄这个年纪应当就是上海摊的时尚风潮,她叼着一支烟,一双眼眯起来,夹烟的指尖染了鲜红丹蔻,江澄没去过什么法兰西,但觉得她既在那里待了几年,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金子轩见是她来了,懒得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在夜风里站了半晌,江澄注意到她的烟尾有斑驳的红渍,便去抢她的烟,道:“抽烟就好受么?早先不反对订婚,现下定了这事情才开始消愁。”

“倒也没所谓。”金子轩道,“就是想抽,来一支?”她说着从提包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烟盒,磕一磕递给江澄,像是笃定江澄拒绝不了。

江澄伸手接了,片刻露出笑容来,说:“老家伙不许我学这些个玩意,权当你送我的见面礼了。”

金子轩端详她,十七八岁的少女,皮囊鲜亮,大约能烹出八九点钟的太阳,她今年二十五岁,却总觉得曾经鲜衣怒马的年纪已经过去,法兰西的岁月又仿佛已经很遥远了,如今竟生出一些奇妙的企盼来,期望一潭静水能再起涟漪,或者也能从平静里掬出波澜壮阔来。

“见面礼就一支烟还是寒酸了,”她仍叼着烟,吐字不甚清晰,就更慵懒,慢吞吞解下项链,说,“你喜欢?那便送你。”

 

 

温若寒说是订婚,离定下的日子还有几个月,他显然不打算送走江澄,倒更宠她。这两天江澄的家庭教师告了假回乡探亲,温若寒忙着政府的事情,她就干脆叫了司机去南京路,沿街的铺子一家一家逛下去。

她前几日下船的时候不知和谁拿错了箱子,就连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那枚戒指都丢了去,应是再也找不到的,但总归是个念想。

她这样出神,手指就停在一串珠子上,身后有人笑一声,道:“不巧。”

金子轩抢在她前面伸手取了那串珠子,转身道:“就要这个。”她手腕上盈一点淡香,从江澄颊侧擦过去的时候少女小兽一样抽了抽鼻子,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去。

“你这人实在不讨喜,”江澄瞪她一眼,说,“从不分个先来后到,这珠子我也要。”

金子轩就笑,她伸手挑了挑江澄的下颌道:“不如这样,我请你吃新雅的杏仁酪,江小姐就——高抬贵手把这小玩意让给我?”

江澄实在不知道这金家小姐是这么好相与的,原以为那次露台相见是金子轩刚回来还不清楚情势,想不到金子轩竟然真的不在意订婚这件事。

 

 

新雅茶室的杏仁酪实在是上海滩出了名的,江澄本就嗜甜,平日里在温家被管得严,这下就几乎想要放开了吃,金子轩递了她一方帕子,道:“还以为你更喜欢辣的。”

江澄小口小口地吃着,沉默片刻方道:“我原是喜欢的。”她便皱眉,金子轩发现她皱眉的样子也好看,窗外日头西斜,天空燃烧着倾倒,江澄的侧脸也被染上明艳的色彩,金子轩盯着她看。

在法国的时候来来去去都是高鼻深目的洋人,金子轩在法国待了几年,乱七八糟的斗争和她都没什么关系,她年轻漂亮,手头有大把财富可以挥霍,男人自然不缺,但她偏偏又提不起兴趣。等两年她再成熟些,干脆对L'amour这个词都嗤之以鼻,回国前家人说过与温家的订婚,她自然无所谓,自从来到这世上,没什么她得不到的,没什么她没尝试过的,她灿烂的人生也许在很多年前就被消耗殆尽了。

但偏偏有什么潜藏的、曾被她嗤之以鼻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江澄发现她在看她,指尖敲了敲桌子,道:“看我做什么,法兰西的姑娘不够好看?”

金子轩哼笑:“看你——十七八岁还瘦得要命,干巴巴的。”

江澄气得杏仁酪都吃不下,绞尽脑汁去想有什么能揪出金子轩短处的法子。她伸直了腿,鞋尖轻轻点在金子轩的小腿,又慢慢往上滑,紧紧盯着金子轩的脸看她的反应。片刻她露出一个近乎引诱,又带着点讥诮的笑容。

她眼角有颗痣……金子轩想。

“老处女。”江澄一踩金子轩脚面,杏仁酪往她面前一推,高跟鞋笃笃敲在金子轩心尖上,扬长而去。

 

 

温若寒看报的时候江澄在他身边端详自己新涂的指甲,他闲来无事,听说前两天江澄和金子轩在南京路偶遇的事情,随口道:“金家小姐好像去了大学做老师。”

江澄听罢却来了兴致,缠着他问清楚是哪所学校,最后非常敷衍地亲他一下,裙摆掀起来一阵风。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学生装,温若寒靠在沙发上看她编头发,似笑非笑:“你穿成这样做什么去?金家小姐不是好欺负的。”

江澄在镜子里瞪他一眼,编好头发又忙着去提白色袜子,温若寒没忍住就贴上去,被江澄一巴掌拍开了。最后温若寒退求其次给江澄穿好鞋子,在她线条流畅的小腿落下一个吻。

金子轩从回国起就一直能听到关于江澄的消息,本以为那骄纵的小姑娘是不通文字的,没料到温若寒亲自请了家庭教师教他的小姑娘。她想了一想,虽然温若寒此人人品不敢苟同,精明实在是没话说,想必江澄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她这样想的时候正忙着准备一会儿上课用的教案,等抱着书本走进教室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杏眼。她的印象里江澄没这么规矩过,学生装认认真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编了辫子,嘴唇少了口脂的红,就是极粉润的颜色了。

江澄没和她说话,将提着的一小袋点心放在她的讲桌上,转身走回兵荒马乱,金子轩还有余裕拆开一看,大东的山楂糕。

 

 

下课的时候金子轩拿着书和山楂糕等江澄从教室后排走过来,下颌与脖颈连出流畅的线条来,有男学生微红着脸与她搭话,也只礼貌颔首。

江澄走过来看了她片刻,露出笑来,道:“谁叫你在这等我的?我可还急着回去呢。”

“喔,我没等你,”金子轩挑一挑眉,“今天是我锁门。”她说着绕开江澄就往前走,心下却悄然发起笑来,料定江澄一定会追上来。

江澄喂了一声,金子轩脚步不停,她干脆一跺脚上前去拦住了,说:“你这人怎的这样!”

金子轩停下脚步有点促狭地看她,她支支吾吾半晌,手指去抠门上掉下来的一点漆皮,低声道:“你看不看电影?”

她问出这句话也许就用尽了本就薄的脸皮,睫毛颤了又颤,终于从提包里抽出来一张电影票塞到金子轩手里,脸颊飞起来一片红,拎着包跑远了。

金子轩将这张电影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回到办公室同行的女伴也凑上来,叽叽喳喳地同她讲这是部好影片,可一定要仔仔细细看的,她应一声,下班就与家里打了招呼,直接去了影院。

——这回她明白江澄为什么要她来看了。

江澄在里面扮了一个角色,这小姑娘也许只在演戏的时候才能真正无忧无虑起来,笑容虚假又灿烂。金子轩在暗处冷眼旁观,忽然想对这个人追根究底,到底是怎样的地方能养出一个江澄,又是怎样将她打磨成这副样子的。

山楂糕她吃了两块,多了恐怕要酸掉牙,便细心包好了,打算回去慢慢吃着。出了影院发现外面蒙蒙的雨,好在她还有些零钱,干脆走几步上了电车,摇摇晃晃体验一把平民生活。

 

 

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走了一小段路,终于赶在天彻底黑下去的时候进了金公馆的大门,灯光明亮,她总疑心那金碧辉煌的大吊灯会兜头砸下来,或者流动的灯光倾泻下来,她会被凝固在琥珀里,还很年轻的身体,连带暗潮汹涌的什么感情。

幼弟跑过来抢她手里的山楂糕,她躲了一下,眼见小孩就要哭起来,连忙塞了一块堵住他的嘴,他便破涕为笑,实在心机。

这又让她想起来江澄,要说怎么会想到江澄她也说不清。现在她还是在露台抽烟,夜风使得她快要沸起来的情绪很快冷却,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或者是从江澄抢下来她烟的那一个瞬间,或者踩在心尖上的高跟鞋的声音——这一切使她回忆起久违的罗曼蒂克。

她们每一次的见面都过于匆忙了,以至于留下的印象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少女的肌肤,柔软的肢体,大概就能叫她摒弃从前一切荒唐过往,连带顽固的傲气都温吞起来。

她晚餐没吃,喝了两杯酒期望一个好梦,缩进被里闭眼就是十丈软红,手掌能从白腻的手腕一路蹭上去,且不说以眼神抚慰的地方,指尖上也是能沾上口脂的,流淌的情绪可以汇成一片海,她们溺进去,身体浸入香甜的奶与蜜。

 

 

月底的时候门房说有大小姐的信,她没交几个朋友,接了信封能嗅到很淡的莲花香,便在心里有了一个答案。

信封里夹了一张戏票,许是这两天刚来沪上的那个知名戏班的,打开信纸的时候反倒愣一下,寥寥几句道了近况,末了法语龙飞凤舞一句想念,附火焰般一枚唇印。

金子轩终于也是耐不住红了脸的,她匆匆点一根烟出去冷静了会儿,又觉得江澄对她还是做不出这件事情的,于是她猜她的小姑娘是匆忙下将信塞错了信封,温若寒这几天在外谈一桩事情,江澄总免不了与他通信的。

傍晚赴约的时候果然是江澄早到一些,她难得没穿高跟鞋,洋装是近来流行的款式,此时正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地端详手腕上的新镯子。

“你来了。”江澄是有些尴尬的,给温若寒的信塞错了信封实在有种过分的负罪感,生怕自己和金子轩刚建立起来的情谊就这样生分了,“那信……”

金子轩就笑了,她笑起来过分好看,有慵懒的倨傲含在眼角眉梢,她说:“你送了,我有什么不敢收的?”

江澄站起来比她矮了大半个头,挽她手臂刚好,夕阳在她们身后沉入深海,路灯亮了,遥远的地方有什么人放起烟花,但谁都没回头。

 

散场的时候江澄走在前面,她做工精致的皮鞋踏在地面上有颇利落的响声,风吹起来裙摆,夜色里就绽放开什么珍奇的花卉。

金子轩不紧不慢缀在后面,她赴约时候随便穿了一双鞋,跟有些高,但也不过刀尖上走一遭。她们穿过一条巷子,江澄回过头看她,片刻笑起来,一指长椅。

“坐。”

金子轩便坐过去,还有余裕蹬掉高跟鞋捶一捶小腿。

江澄刻意和她坐得近了,细而白的手指攀上她的腰侧,又滑上去,成一个环抱又依偎的姿态。

金子轩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问:“怎么了?”

江澄就摇头,金子轩自然不会乱猜,她懒得去搞一些误会戏码,只慢吞吞地顺着江澄的发丝抚下去。静谧的夜色永远相似,这又让她想到那个回忆起来仿佛隔了一层水汽的梦境。

她好像的确是想说什么的,但直到她们亲吻在一处的时候她都没能找到失去的话语。

 

 

江澄桃红色的口脂被弄得一团糟,她漂亮的眼睛几乎泛起水光了,金子轩就用帕子细心地将她的口脂擦下去,江澄亲一亲金家大小姐的下颌,也伸手去抹她的嘴角。

“我送你回去?”金子轩低声问。

“不用,”江澄说,“温家那边眼睛太多。”

她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下回不许穿这样高的鞋,我仰头累死了。”

金子轩不说话,笑着看她,她便摆了摆手转身走她自己的路,脸颊一点浅淡的红色被微凉的风拂成暗淡的余烬,最后也许完全熄灭下去了。

她皮肤白,小腿上铺陈着流动的光影,裙摆成为深重夜色卷携起来的积雪,发梢有莲花香气,直坠进梦境里。

这个人也喜欢我。金子轩忽然就笃定起来,江澄是个太难把握的人,小姑娘虚伪又真实,所有投来的木瓜大约都是假的,但偏偏金子轩接到手里可能就会变成琼琚。她与江澄可能只是在这动荡时代邂逅,偏偏是谁先招惹了对方。

 

 

自这之后她们数次在随便哪个地方偶遇,在这个时间段里金子轩能感受到这种久违的鲜活涌入她的生活里,少女的感情算是不知所起,但总归感情是悄然无声的,少女和她人生中经历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艳色浓丽,用玫瑰形容却落得俗套。

关系亲密的女孩子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江澄对金子轩法国的经历还是颇感兴趣,她们站在江畔,风吹过来,金子轩把白天买来的红珊瑚手串递给江澄,江澄拿着端详了片刻,道:“我现在没什么能送你的,以后再说吧。”

金子轩便笑了,树影披在她们身上,月亮沉睡在凉浸浸的江水里,星星也顺流而下,夜色静谧起来,她把江澄鬓角的一缕发丝别回耳后,说:“没事,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她们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的想象到一个情景,可能是要等到上海滩下雪的时候,天气不算冷,雪落下来就消失了,地面上一层潮气,墙角支出来一枝红梅。金子轩更年少一些的时候会为了关系好的女伴卷着袖子爬墙去摘一枝花,现在她觉得自己还可以这样。

她凝视着江澄,年少时光也都随着江水流去了,江水是银河汇入的地方,然后漫天繁星都随着银河倾泻下来,落在江澄眼里。

“这样,”江澄说,“去年我发现后院的梅花开的不错,过两天我找人送一支给你。”

金子轩愣了一下,听江澄道:“就……初雪的时候吧。”

 

 

年关时候总是要出席些乱七八糟的舞会,宪兵队的人也来了不少,事实上伪政都是亲上加亲环环相扣,金子轩回国时日不长,大半的人都不认得,干脆拿一杯香槟躲去角落,还没等金夫人来揪她就有麻烦找上来。

这个人她倒是知道,上次和江澄约着去赛马的时候江澄提了一嘴,是个欺软怕硬的,相貌还算英俊,金子轩敷衍他两句,却又被拽住了手腕。

那人死皮赖脸想要递给她一杯酒,许是加了料的,金子轩皱着眉推一下,那人反倒加了力气,她懒得客气,干脆一巴掌挥出去,却被握住手不紧不慢地抚上去。

她身侧忽然有人伸手抵住了快要递到她唇边的酒杯,葱白指尖有嫩生生的粉色,腕上的红珊瑚手串是金子轩看中了买给她的,杏眼里有微讽的笑意,金子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腰间就环上她的手臂,江澄贴近了,似乎再下一秒就可以亲吻的距离,道:“上次找我还不够……这次还要缠着我姐姐?”

那人的脸色就白下来,匆匆走远了,江澄笑一下,轻描淡写道:“上次我朝他的腿开了一枪,许是怕我再打得准些。”

“给你补个妆?”金子轩问得没头没脑,江澄眨一眨眼,还没来得及回头照一照窗子的反光,就被金子轩拽去一边,唇上一热。

然后金子轩笑道:“记得你挺喜欢我这个颜色的。”

 

 

温若寒远远看过来,江澄便提着裙子几步跑过去,被温若寒接了个满怀,贴近了说些什么,两人便往远处去了。

温若寒能腾出来的时间不多,陪着江澄吃了几块点心,又有人过来与他谈事情,于是只能与江澄温存两句,转身离开了。

江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一声,她从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控制不住地回过头去。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她在某一个瞬间失去语言,也许过了很长时间,她说:“魏婴。”

魏婴微笑起来,道:“好久不见。”

她的旗袍很漂亮,漆黑的长发披散着,眼神明亮,江澄看不得她殷切的眼神,视线就落在锦缎上盛开的花朵和凤鸟绚烂的尾羽上。

 

 

金子轩被金夫人拉着转了一大圈,敬出去几杯酒,揉着额角躲在露台休息,不一会儿江澄也出来了,脸色有些白,劈头盖脸问:“你是哪边的人?”

金子轩心道我当然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片刻才明白江澄的意思,道:“我哪边都不是,你放心。”

江澄沉默了一会,金子轩就静静等着她开口,这番话说出来可能会面临一个很重要的抉择,江澄非要走出来这一步不可。

“我......十六岁之前,是在云梦长大的。”她说,“我原本是叫江晚吟的。”

“事情也很简单,温若寒为了拿到我家的产业,烧了我家的宅子,我因为被师姐拉出去买糖葫芦逃过了一劫。后来师姐被温若寒发现了行踪,我再也没找到她,只知道温若寒在上海,就头脑一热直接来报仇了。”她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又道,“冷静下来之后发现根本没机会下手,只能慢慢等下去,温若寒也许是知道什么的......我从来弄不明白他,不过也无所谓。”

“然后呢,”金子轩敏锐地察觉了什么,问她,“刚刚——你师姐找到了你,然后表明她是哪一边的人,并问你能不能动手结果温若寒?”

江澄弯了弯嘴角,勉强算是个不成形的笑容。

“她是延安那边的人,我......我想她好,但我怕我这一遭过去就——”

“你来和我道别?”金子轩问。

江澄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眼里就滚下两行泪水来。

 

 

除夕夜的时候温若寒提出要和江澄去看一看烟花,江澄懒得动,她这几天心烦得几乎食不下咽,温若寒就亲自去取了衣服给江澄换上,最后给她的小皮鞋系上带子,又转身去拿风衣。

“怎的一定要出去……这两天还是有点冷的。”江澄被他半抱起来,偎在他怀里恹恹地问,“不能在家里看么?”

温若寒看着她笑一笑,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很喜欢的镯子,没带着么?”

江澄就回身去屋里找,她拉开抽屉,玉镯子旁边就摆了一把枪,温若寒等了片刻,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就干脆把枪往手包里一塞,拿着镯子出去叫温若寒给她带。

温若寒就亲她的额头,道:“真不知道以后还能有谁这么娇纵你。”

他们坐车去了温若寒在近郊的一幢别墅,车水马龙的纷扰便远去了,他们站在露台上,整个上海都沉浸在除夕夜安宁的热闹里。

温若寒道:“金家的小姐还不错?”

江澄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泛着白,却道:“她当然不错,比你强多了。”

 

 

温若寒忽然笑了,他从前总胜券在握,大半个上海滩都在他的掌握中,偏偏他又定是没有前路的,伪政和特高课的关系也说不上好,总有天他会死在谁的枪口下。

江澄是个颇奇怪的小姑娘,她漂亮,且狠得下心来,温若寒当然看得到她眼中跳动着的火,江澄恨他,但连这恨都是甜蜜蜜的。

于是他教江澄很多东西,江澄聪明,肯学的都算是精通,他费尽心机去养大一匹狼,一面希望她好的,还希望能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

他做事情从不后悔,于是江澄从包里掏出来手枪的时候他握着江澄的手叫她把枪顶在他的胸口,又抬起一只手挡在她眼前,语调该是说出来甜言蜜语的,他说:“朝这打,死的痛快些,也还能给我个体面。”

“你都......知道了?”

温若寒道:“我想知道什么不能知道?不过我活了这么些年,该拿到的都能拿到,也差不多了。”

江澄从来看不透温若寒,没料到让温若寒宠了她这样久竟是因为这满腔燃烧的恨意,不过这样的恨意连温若寒的血都没办法浇熄,她的恨是没有目标的,却又成为了支撑她活下去的一种力量。

她握着枪的手有些颤,但很快稳住了,温若寒是什么表情她不清楚,但大约是在笑的,这种震动沿着抵住他胸口的枪传递到江澄的感知里。

 

 

她扣动扳机的时候滚烫的血液有一些溅到她裸露的皮肤上,温若寒挡住她视线的那只手转而亲昵地抹去她脸上的血迹,道:“怎么样,在我这里演了两年的戏......最后只得到很廉价的宠爱,满意了?”

“你就该死。”江澄笑起来,说,“不管怎么样,我能杀了你,也算对得起当初被你害死的人了。”

温若寒就不吭声了,他有点怀念地低声道:“你从前都叫我先生的。”

江澄见他活不成了,神色也轻松起来,她甚至不想管自己能不能出得去这幢别墅的大门,只遗憾金子轩可能再也等不到自己了,但她没表露出分毫,她总不能输给一个濒死的温若寒。

于是她提着裙子慢慢走出去,到门口的时候指尖一点嘴唇,又一扬手,便算送出去一个吻了。

江澄曾经最亲的人现在也变成一副陌生的样子了,她和魏婴面对面地站了一会儿,魏婴道:“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们这下总算可以把自己人安进去了。温家现在群龙无首,师妹你——”

江澄打断了她,道:“算了。”

魏婴愣住了,她强挤出的笑容飞快地从脸上褪去,显得有些茫然了。

“算啦......”江澄说,“各走各的吧。”

 

 

温若寒的死在整个伪政府甚至整个上海都掀起了轩然大波,趁着上海滩乱成一团的工夫金子轩把江澄接到她那边住了段时间,金子轩接手金家的产业,她们还年轻,有得是时间把日子过得轰轰烈烈,两人合计着需要做什么,想要做什么,等过了大半年终于腾出时间,干脆买了船票要去翡冷翠走一圈。

收拾行李的时候金子轩倒腾出来一个皮箱,正讶异这箱子好像不是自己的,就被江澄扑了个满怀。

“我还以为丢了——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金子轩很快明白过来,亲了亲江澄的耳尖,道:“这么说——我们应该更早遇见的。”

江澄在去翡冷翠的路上做了决定,将那枚指环送给了金子轩,金子轩便也回赠了先前母亲给她的玉扳指。

到翡冷翠的时候大约已经是十一月份了,这里和江澄成长的环境是完全不一样的,金子轩跟在她身后帮她拎着箱子,广场上有鸽子飞来飞去。

然后她们合照,去寻找附近合口味的饭店。江澄被她拽着手腕偷了个香,低声道:“今天应该是你的生日……我送一个翡冷翠给你。”

 

 

一片白鸽从她们头顶掠过去,日头有些太亮,江澄眼眶发红,抬腿去踢她,佯怒道:“别用你那些花言巧语糊弄我!”

金子轩就笑起来,她们牵着手,在异国街头走向被日光晾晒得暖融融的未来。

 

 

 

 

 

FIN.

 

 

 生日快乐!小江冲鸭!

 这是陪小江过的第一个生日,生日快乐鸭,我的江先生。

很高兴能遇见你,自从遇到你觉得很多事情都变好啦,有幸伴你度过你的周岁生日,也希望之后的很多个生日都能陪着你度过。

希望你会越来越好——或者说希望你一切都好,因为你本来就是世界第一最最好的江先生。

我也会因你变得更好。

 

——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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