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槐

活的社畜.jpg

【曦澄三十六计】涉世

·民国paro

·大纲流预警

·我就是大佬里混进来的萌新

·哪一计你们自己猜吧(我也不知道

·感谢画手小姐姐的配图啊啊啊太好看了!! @Ishiki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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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出目录


 

 

————————————————————

 

 

 

One.

 

今晚九點,聖廷宛,注意安全。

澤蕪收到。

 

 

Two.

 

太阳快要落到海平面之下了,金红色的光被平静无波的海水挤压成一线,沿着灰黑色的海面延展开,码头上的工人们擦着汗搬运今天的最后一批货物。

货轮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一般的鸣叫,滚滚的烟就升腾起来,最后一点阳光用残存的金红色勾勒出这座城市的轮廓。

 

码头附近早便设下了岗哨,等待着那些革命者争先恐后地为了清理背叛组织的人而自投罗网,自从这个地方沦陷……已经有无数心怀热血的人因为一时冲动栽进敌人蓄谋已久的圈套里。

 

男人有着俊美温柔的面容,他和守在码头昏昏欲睡的士兵轻声聊了几句,那士兵恰巧认出他,有点酸意地提起自己喜欢的姑娘每天都要去蹭他的课。

男人听后便露出有点无奈的笑来,摸出一根烟递到年轻士兵的手里,眨一眨眼祝福他早日追到心上人。

那士兵笑嘻嘻地接了烟,又说蓝教授从这边走要小心呐,就怕今天晚些时候会有一些嚷嚷着革命的家伙出来伤人。

他温和地笑了笑,慢慢走远了。

路灯为他投下了修长的影子,薄暮中的风从他的衣角流连而去。

 

 

Three.

 

他慢慢走了一段路,在一座欧式的小楼旁停住脚步,掏出一副皮质的手套慢条斯理地带上,才又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久无人居的、潮湿的霉味,他站在门边,漫不经心地回头扫视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小巷,复又微笑起来,他的眼中有冷静又疯狂的、势在必得的光芒。

落了一层薄灰的地板上有几个脚印,他关上门,皮鞋踏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声响,顺着脚印摸到窗帘后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勾起嘴角用了点力把那东西拎出来,又低下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时针在微乎其微的移动中指向了罗马数字九,他几步跑上楼梯,进了一间正对着对面饭店窗户的房间,把厚重的床帘拉开一线,打开了窗户,潮湿的风涌进来,外层轻薄的纱帘扫在他温柔又冷峻的面容上。

这座城市夜晚最繁华的地段总是灯火通明的,透进来的一线光芒近乎耀眼地驱散了沉寂的黑暗。

他将手上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托起来,那是一把枪,长的、黑色的、冰冷的,调试的时候发出金属摩擦的咔嚓声。

他的手指扣上了扳机,瞄准镜中是绚烂的、繁华的世界,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纸醉金迷中蛰伏的危险缓缓扼上了背叛者的咽喉,只要手指一动——

不对……他渐渐收敛了笑意,这个角度无法一击毙命,如果人没死——名单可能会泄露出去。

 

瞄准镜里又出现了一个人,背对着这个方向,恰好将所有狙击的可能角度全部封死。

男人咬着牙试探性地换了个角度,结果毫无悬念地失败了,他的手指用了一点力气,几乎就要将扳机扣下去——他甚至听到了机簧细微摩擦的声音。

但他所受到的熏陶和教育不允许他视人命为草芥。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睫毛被沾湿了,眼睛却有些干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腕上的手表发出秒针移动的轻微声响,又在安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宴会快要结束了。

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对着瞄准镜的人,皱起眉来,托着枪的手还是稳的,却已经反反复复地思考如何能以命换命。

挡住他的那个人穿着裁剪精致的西服,头发做成青年人最流行的造型,也许是个张扬的公子哥。

他咬紧了牙,微微躬下身将枪口对准了能擦着那碍事的家伙打中目标的方向。

 

咔哒。

咔哒。

秒针规律地走着,宴会接近尾声,就在他打定主意要行动的时候,那公子哥走了几步,和他的目标人物说了什么,两个人又一起走了一小段,等到距离窗户最近的时候,那公子哥好像微微露出一个淬了毒的笑,侧开身子彬彬有礼地弯了一下腰——像是什么邀请的姿势,与此同时目标人物也彻底不设防地暴露在枪口下。

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西服的第一颗扣子有些紧,勒在喉结处有细微的窒息感。

他忍下了立刻扣动扳机的欲望,瞄准镜随着那公子哥移动了一点,就看见那人不着痕迹地向着这个方向举了举杯,身姿挺拔修长,玻璃杯里晃动的殷红的酒映着白皙的手指,昳丽非常。

——打个招呼。

他没再迟疑,调整了角度稳稳扣下扳机,子弹瞬间击碎了玻璃窗,在无数碎片的飞溅中目标眉心出现了一个红点,死不瞑目地向后倒下去。

任务完成他也不敢耽搁,拿着枪跑出屋子,干脆手一撑楼梯的老旧的木质扶栏翻下去,在扶栏摇摇欲坠的呻吟声中飞快地向外跑。

这片街区很快会被包围。他想。

然后他干脆把枪扔在一边小巷废弃的杂物堆里,抬手解了西服领口的几颗扣子便于活动,借着助跑的力量跃上了墙头。

他降低了重心环视四周,弓起的脊背像极了野兽伏下身子监视猎物的弧度。

自混乱局面向这边扩散的喧闹渐渐近了,他露出一个惯常的、温文尔雅的笑容,身影就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Four.

 

任務完成。

他面前是一台有些老旧的电报机,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上,透不进半点光亮。

他在台灯昏黄的光亮中他聚精会神地等待着组织上对他下一步的指示,快速地将传来的信息记录在纸上,对照着指定的那本书一点点翻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澤蕪繼續潛伏。

協助者:三毒。

 

他向来是微笑着的,此刻已经是有些凝重地皱起了眉,那双漂亮的深褐色眼睛里隐藏着深深的疑惑。

——三毒是前段时间一个颇为活跃的代号,单线联系……直到那个上线被暗杀,这个人彻底失去联系。

——他是如何找到组织证明身份的?

这样想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当下外敌入侵的严峻形势使得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组织还在受到多方面的针对围剿,所谓安全区根本是谁都到不了的穷乡僻壤,他们这些活在黑暗中的人已经快要忘记了阳光真正的笼罩在身上是什么滋味。

呼啸的风中都是枪响,扣在窗棂上又是战友亡魂不屈不挠的怒号。

 

他翻开笔记本,拿起笔写了一个日期,又迟疑着落下了第一句话。

這是我開始這段生活的第

他顿了顿,又叹息了一声。

第不知道多少天了,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維持多久。我可能會迎來一個新的朋友,那個人也許會很優秀。

我希望事情會變得好一些,畢竟——現在的情況不會更壞了。

當然,前提是我還是個大學教師。

写到这里,他又笑着摇了摇头,扯下那张纸放到一边的烟灰缸中,把写着电报回复的那页纸也一并揉成一团放进去,划了一根火柴点燃。

燃烧的灰烬有几片在他起身时被带的跃动起来,他没理会,径自把电报机收起来,塞到房间角落的暗格里。

他将烟灰缸也收起来,转着台灯的开关把光线又调暗了一些,卧在床上拿了一本书慢慢地翻。

夜深了,最后一点光便也熄灭了。

 

月色大片大片地泼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黑色的轿车游鱼似地从流水般的银白色中穿过,身姿挺拔修长的公子哥从驾驶座迈出来,靠在车门上点燃一支烟。

“真是一点也不留情……小爷差点被玻璃片划破相。”

他弯下腰从杂物堆里捡出那把枪,粗略检查了一下就随手扔在了车的后座。

然后他嗤笑一声把什么东西扔在那里,又把烟头按灭了,手指上紫色的戒指反射出一点月光。

他为了找出伏击者的位置特地勘察了所有可以狙击目标的地点和方向,甚至连该有的逃跑路线都规划出来——却还是连人的半片衣角都没找到,只追到了一个烫手山芋。

感情自己白在瞄准镜里晃了那么长时间,那人还真沉得住气。

“身手倒是不错,跑得挺快。”

 

 

Five.

 

他走在校园里,这几日气温降了不少,便披了一件大衣,将公文包拎在手里。

有不少蓝布衣黑裙子的女学生一阵风似地跑过去,手里拿着一沓传单,认得他的会停一停脚步叫声蓝教授,再匆匆离开。

蓝曦臣站住了脚步有点无奈地看着她们行色匆忙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历史的车轮碾压过去,这些人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几个字,再伟大的功绩最后也只余下薄薄一页纸。

他希望自己的学生们一生平安喜乐,又希望这些年轻人能拼尽一腔热血去战斗。

 

走进办公楼的时候其他老师也都在颇为担忧地谈论着学生运动这件事情,将他一手带出来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看出了他藏在微笑下面的担忧,笑眯眯地拍一拍他的肩膀,说都会好起来的,年轻人嘛——就应该热血一点。

蓝曦臣便跟着老教授微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眼睛微微弯起来,就显示出十足的真诚来。

身后有人敲了敲门,那天差点害得他任务失败以身殉职的年轻人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看他,扬着下巴露出一个笑来。

“蓝教授,我是新来的助教,江澄。”

 

蓝曦臣眨了眨眼,又将视线投向另一个样貌平凡的年轻人。

那人有点局促地向他点了点头,老实巴交地笑着说:“我是老教授的助教,您要是有人么需要人手的地方可以直接叫我……”

蓝曦臣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下,根据他的判断——或者还加上直觉,这两人中肯定有一个是一颗定时炸弹。

江澄在那次任务的时候表现出了极敏锐的洞察力,但这很有可能就是早已有所猜测来诱导他放松警惕的契机。

江澄在蓝曦臣打量他的时候有点不高兴地皱起眉,又不得不放缓了声音问他要课程的安排,蓝曦臣自然看得出他的情绪,抽出先前自己整理出的课程递给他,另一边的年轻人又好信地凑过来看了一眼。

江澄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写字还蛮好看。

“今天我没有课,但是过两天的课都是排满的,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江澄抬眼看他片刻,笑道:“你倒是有意思,赶我走是吗?”

蓝曦臣微笑着对上他的视线,温声道:“怎么会呢。”

 

江澄是个长相漂亮到锋利的年轻人,蓝曦臣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又撞上江澄警觉地投过来的目光,便露出来一个笑来:“我明天讲课需要一个模型。”

江澄还不太适应这种被人呼来喝去的身份,眉头一皱几乎就要发作了,蓝曦臣看着他的眼神却一片不经世事的柔软,好像真的是什么要在象牙塔里待一辈子的学者。

江澄心里便浮现出忧心忡忡的怜悯,几乎是有点想落荒而逃的,生怕这人不是自己费尽了心思想要接近的革命者——别再被自己连累了。

这样想着,他便咬咬牙纡尊降贵地动手搬起了器材。

蓝曦臣是个不错的人,这是他第一天接触得到的结论,待人真诚友善,会在自己不小心带倒衣架时伸手扶一把,眼睛笑得微微弯起来,就十成十的温柔了。

 

今天来了两个新助教,我不知道到底谁是——或者他們都是會對我產生威脅的。

除開身份不談,那個年輕人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使我束手束腳,雖然他有著上流社會公子哥一切應該有的、不大合群的習慣。

和他相處起來很舒服,如果局勢穩定下來,我覺得一直這樣下去也還不錯。

 

写到这里,他就浅浅地露出一个笑来,伸出手摩挲了一下纸张上的字,将那一页扯下来烧了。

他收拾好东西关上台灯平躺回床上,闭上眼的时候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任劳任怨忍气吞声地为他搬器械的样子。

他加深了笑意。

 

 

Six.

 

蓝曦臣这几日的课都赶上雨天,再加上学生们每天为了宣扬革命精神四处奔走,来听课的人少了许多,江澄便也没什么可以帮他的地方。

但这并不妨碍蓝曦臣近距离地观察他——这实在不像是一个会参与斗争的人,相貌出众使他无法隐匿于人群之中,出身名门世家又使他无法掩藏身份。

雨水还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蓝曦臣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又将目光投向了正靠着椅背翻看一本厚厚的理论书的江澄。

办公室暖黄色的灯光投在他垂下来的、长而密的睫毛上,使他看起来竟有些温柔了。

 

蓝曦臣抽了一张纸,握着那支惯常用来批阅学生论文的钢笔勾勒出一个漂亮的、生机勃勃的轮廓来。

他难得存了些做贼心虚的羞赧,将纸揉成一团扔在纸篓里,抬头又迎上江澄投来的,有点疑惑的目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那线不明所以的目光蕴含了使人感到烧灼的热度……他无所遁形。

蓝曦臣轻轻咳嗽了一声,说:“这边没什么事情了……你可以先走。”

江澄挑了挑眉,问他:“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见他不说话,青年就合上书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来:

“随你。”

 

蓝曦臣在江澄走后也收拾了教案准备离开。

他要回去取那把枪——在没有供给的情况下武器就显得尤为重要。

雨还在下着,打着一把伞弯下腰细细翻找着堆积的杂物,期望着千万别因为潮气影响了狙击枪精密的零件,余光瞧见有什么东西反出有点亮的光,便将那东西捡起来看了看。

惊讶扼住了他的喉咙,使他很难在这时候说出些什么——那是他们学校的校徽,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除了内奸,就是三毒。

鬼使神差地,他又回想起那个年轻人在他对面暖色的灯光下翻着书的情形,面容俊美凌厉,神色却偏偏又平淡温柔,一时兴起找了件灰扑扑的学生装换上……

蓝曦臣想到这里,捏着那枚校徽回忆片刻,好像真的没看到那件学生装胸前别着校徽。

江澄……他将这个名字放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他撑着伞慢慢走远了,狭窄的巷子转角处就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皱眉盯着蓝曦臣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细密的雨丝就在他做工精致的西服中浸出一片深色。

他有些冷,很轻地哆嗦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又下起了绵绵的雨,江澄虽然是有车的,也免不了被雨水淋湿了一些,推开门的时候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汽。

蓝曦臣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站起身递了一个毛巾过去,轻声道:“擦擦吧,这几天有些凉,别生病了。”

江澄有点不在状况地应了一声,接过毛巾胡乱抹了几下,又反应过来蓝曦臣今日突如其来的关心,瞪大了眼睛看他:“你——”

他“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耳尖就微微泛起了红。

蓝曦臣笑着叹一口气,坐回座位又听到那人不情不愿地嘟哝了一声。

“谢谢你啊。”

 

但是该来的终归是逃不过,江澄在那天下午就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蓝曦臣讲完课回来的路上看到江澄好几次差点撞到人,便停下了脚步。

江澄的皮肤很白,此刻就能看到两颊透出来的、淡淡的粉色,他的眼中莫名多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眉头皱着。

蓝曦臣在他警惕的目光下探了探他的额头,耸一耸肩:“烧起来了,要我送你回去吗?”

江澄的脸就又红了些,色厉内荏地拍开他的手:“不用了,我——”他可能本要说些别的,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沉默下来。

“没什么事,我撑得住。”

蓝曦臣礼貌又克制地点了点头,体贴地放慢了脚步,偶然间又瞥到江澄挺得笔直的脊背好像在很轻地发着抖,他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了江澄身上。

江澄在那一瞬间几乎僵成了一座雕像,但还是抬手拢住了那件衣服,直到回到办公室都紧紧抿着嘴唇再没说什么。

带着那人体温的外套暖洋洋地包裹住他,令他手足无措。

 

“前两天有一个课堂的测验,不少学生都因为游行错过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江澄听到蓝曦臣这样问他。

他眨了眨眼,强打精神道:“都说是课堂测验,没必要给所有人一个这样的区分吧……再说游行本就——”他蓦地住了口,只觉得昏昏沉沉到连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竟然连自己又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就感到蓝曦臣有些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额头,轻笑道:“撑不住就先睡一觉,该走的时候我会叫你。”

 

 

Seven.

 

等到蓝曦臣批完课堂测验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老教授这几天没来学校,那边新来的助教忙着整理堆积的结课论文,又不时地向他这边看过来一眼。

蓝曦臣给他递了一杯水过去,听这年轻人同他说:“我看江澄好像烧得厉害了些,蓝教授要是放心的话我也可以帮您……”

蓝曦臣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事情了,今天就先离开一会。”说着,他走到江澄身边,轻轻推了推他,“江澄?”

已经睡着的人迷迷糊糊地从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歪着头蹭一蹭他的手背,又渐渐清醒了些,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

蓝曦臣自然是不放心让这人自己开车回去,就先自作主张地把人扶起来,自己开车将人带回了家。

 

江澄这一场病来势汹汹,他睁开眼后过了好久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家吊灯的样式,强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环视一周。

他有点茫然地掀开被子,自己穿的衬衫已经被捂出来的汗浸湿了,头依旧很沉,但他还是光着脚——然后他愣了愣,发现床边居然没有拖鞋。

他最后还是光着脚下了床,有些心虚地翻了翻床头柜里的东西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当他意识到这是蓝曦臣的家的时候,居然莫名其妙地放松下来,而精神松懈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几乎在倒回床上的那一刻就陷入了更安稳的睡眠。

蓝曦臣拎着几包药开门的时候江澄还没醒,他便干脆自己换了衣服,转身进厨房给娇生惯养的江公子煎药。

煎药的黑陶罐还是他很久之前在集市上淘来的,做工有点粗糙但是质量真的不错,煎药的时候小盖子被蒸腾出来的水汽顶得不住与罐沿碰撞,发出还带着点奇异的药香味的响声,将小小的单人居所都包围在温馨的暖意里。

蓝曦臣隐约意识到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但他形容不出这种犹如什么东西在渐渐发酵的感觉。

 

江澄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了,蓝曦臣正坐在书桌边开着台灯看书,听到动静就很快向这边投来目光。

“醒了?”

江澄有点局促地想下床,又因为突如其来的眩晕跌回去,蓝曦臣好笑地看他折腾,从厨房把一直温着的药碗端过来放在床头柜上,又帮着江澄靠坐在床头。

“你......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还没退烧,先把药喝了吧。”

江澄看了看他领口因为刚刚弯腰滑出来的护身符似的东西,突然想起来自己从前那单线联系的上级魏无羡也有这么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江澄指了指蓝曦臣颈上挂的檀木牌。

“平安符啊。”蓝曦臣眼睛都没多眨一下,答道。

“哪里来的?”

“当然是庙里求的。”蓝涣垂眸摩挲着檀木牌温声说。

“不是说求桃花的么?”江澄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就能轻易地看出他身上尚属于年轻人的生机勃勃了,他还记得魏无羡促狭的调笑:“澄啊~要不要师兄也帮你求一个?”

蓝曦臣身形一僵,他记得魏无羡当时拿着这个平安符搭着他的肩膀肆无忌惮地笑着说:“这乱世求平安有什么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还不如求姻缘来的实在!我看不如就叫桃花符吧——”

江澄......?

 

江澄若无其事地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并在药碗的掩盖下微笑起来。

这人大概就是泽芜,否则又有谁会从第一面开始就暗自提防自己......原来是因为自己差点坏了他的事,那把枪——应该也是他的。

 

 

Eight.

 

我並不打算就此認為江澄會是那個我等了很久的人,畢竟他所表現出的一切都不值得我投入完全的信任,我甚至不認為一個資本主義家庭的公子哥會覺得學生的革命遊行是一件有必要的事情。

但他絕不會是他所表現出的那樣簡單明瞭,這需要進一步的試探和觀察,我必須有所行動——即使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

 

蓝曦臣写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喝完药熟睡的江澄,钢笔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一个圈。

他甚至是怀着有点痛苦的心情去剖析自己,因为他真的就要相信江澄……或者说就要接纳江澄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发生了更糟的事情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所以即使他是能坚守在一线最坚韧的勇士,也不敢将毫无防备的后方袒露给别人。

这本日记他每天都会写,但他却从没留下过一页。

 

江澄在昏暗中翻了个身蜷缩起来,台灯浅黄色的光线就攀爬上他的发梢,使合上眼的他看起来几乎还是不经世事的天真模样。

他在喃喃说着什么,很快又将眉头皱得死紧,声音却被死死压在喉咙里。

蓝曦臣叹息一声,起身从柜子里抽出一条薄毯,关上台灯,委委屈屈地曲起腿在屋外的沙发上过了一夜。

 

江澄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等到蓝曦臣拉开窗帘,阳光彻底透进来他才清醒过来。

他在床上滚了一圈,衬衫皱巴巴地卷起,露出紧致的腰线。

蓝曦臣就站在窗边,神色还带着一点少眠的倦怠,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温和地看着他,深褐色的眼瞳中有细碎的光芒。

“昨天……麻烦你了。”江澄咳了一声,“我今天想请个假……”

蓝曦臣闻言就笑起来,很轻地点了点头,说:

“好啊。”

 

 

Nine.

 

江澄不太明白蓝曦臣到底是个什么路数的人,自己分明已经开始取得他的信任,却又觉得被更加小心地防备。

但他不能在没什么凭据的情况下仅凭着冲动和蓝曦臣说:你是泽芜吧,我就是三毒。

他这样想着,没发觉随意抽出来的一张纸上被自己划得乱七八糟的一片墨迹,直到蓝曦臣站起身有点无奈地按住了他的手。

江澄先是条件反射地躲开,低头就看见自己面前一片狼藉的纸张,一时间耳尖都在发烫,好在蓝曦臣也没怎么在意,端着杯子去等着水烧开,连个余光都没落在他身上。

 

那边一起来做助教的年轻人做完了老教授的课前准备,又去找蓝曦臣套近乎,半真半假地说着现在这世道真是不太平,我看呐,马上就要变天了。

蓝曦臣只是笑,眼神在氤氲的水汽中看不真切,江澄就无端烦躁起来。

等到蓝曦臣又坐回他对面的办公桌时,江澄敲了敲他的桌子,引来他有些疑惑的目光。

“最近不太平,你还是小心些。”

 

蓝曦臣就笑了,说:“我一届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小心怕是没用吧。”

江澄哼笑一声,夹枪带棒地刺道:“乱世里谁没个防身手段,蓝教授这么说就妄自菲薄了。”

蓝曦臣深深看他一眼,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身体还好?”

“总比手无缚鸡之力要好。”江澄冷冷道,“劳您费心。”

 

心情郁结的时候就会觉得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行为都是在挑衅,当那边的年轻人又端着一杯水在他身后站立许久的时候他就几乎想要站起身和这人打一架。

“你在这站着做什么?”江澄回过头,他语气有些不由自主地、掩藏的很深的懊恼,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咬牙切齿了。

那人不着痕迹地收回落在他书桌上的目光,讷讷道:“我看你生病刚刚恢复一些......给你倒了杯水。”

蓝曦臣状似不经意地将目光投过去,看到那边还不甚相熟的年轻助教趁着江澄转过身去向自己打了个手势。

三。

三毒?

他这个时候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摇摇欲坠,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一点,又被他强行调整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云淡风轻。

 

下午的时候那人趁着给自己递教案带来一个纸条,约他晚七点在法租界的咖啡厅小坐一会儿,蓝曦臣捏着那张纸沉吟了一会儿,没思考出什么结果,潜意识里却并不想相信这个看似憨厚老实的人。

他静静坐在原地,一个令人恐惧的事实即将浮出水面。

三毒的存在已经被泄露出去,他被怀疑了——而在这两个人中他不得不选择相信一个。

一个战友,或者一个随时可能彻底发现他身份的线人。

江澄还是在他对面,低着头翻看那本好像永远都看不完的理论书,蓝曦臣盯着他看,发现他偶尔会向这边不着痕迹地瞟过来一眼,又欲盖弥彰地抿着嘴翻一页书,到最后发现蓝曦臣直直盯着他时就皱着眉回看过来。

蓝曦臣突然就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中规中矩总是没错的,何必急于求成呢。

于是到了傍晚,蓝曦臣在江澄不断飘来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收拾好教案,装出一脸以假乱真的疑惑前去赴约。

蓝曦臣表现得和每一个清高文人一样,用颇委婉的言辞谴责那个年轻人做出的——试图通过什么较为世俗的话题试探他身份的话语。

最后他愤然离席,在那人焦急的呼唤中快步走出去,眉眼间就显出几分深重的疑虑来,于是他就没看到那人盯着远处长街转角停了不短时间的轿车若有所思的神情。

 

鎖鏽,匙有二。

待命。

微弱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着薄薄的纸张,门被敲响。

门外的男人穿着浅色的西装,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

“忘机。”

“兄长。”

 

 

Ten.

 

蓝曦臣这几天去学校都是戴着一副眼镜的,江澄这边颇为好奇一个狙击手为什么会戴着眼镜,却又碍于先种种矛盾累积起来的尴尬境地不能多问。

蓝曦臣就坐在他对面,镜片反出一点光,江澄看不清他的眼睛。

窗台上摆着的那盆花开了一朵,馥郁的香气就勾勾缠缠地蔓延开,随着蓝曦臣的视线无所不在又无迹可寻地落在他身上,他却无从反击。

蓝曦臣在镜片后隐晦地看着江澄,时间一点点流淌过去。

他按兵不动。

江澄不堪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来,合上书站起身道:“蓝教授,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蓝曦臣跟着江澄走出办公室,江澄就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冷冷地看着他。

“江澄,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蓝曦臣试图打破过于紧绷的气氛,“我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我,如果你对现在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调离这里。”

江澄睁大了眼睛,魏无羡撤离的时候他才刚刚加入组织没多久,算是经验最不丰富的人——蓝曦臣表现的毫无破绽,他开始怀疑这根本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教师。

“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蓝曦臣摘下眼镜,深褐色的瞳孔中就清晰地映出江澄兵荒马乱的模样。

 

江澄问:“难道不该你说些什么?”他强做镇定,话语的尾音却还是微微带了颤抖。

大意了......江澄脑海中一片空白,蓝曦臣向他逼近了一步,江澄退无可退地靠在墙上。

然后蓝曦臣用额头轻轻贴上他的,疑惑道:“你是烧还没退么?”

江澄愣住了,任由蓝曦臣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又与自己的比较了一下。

“你的脸......有点红,”蓝曦臣抿着嘴笑,“冒犯了。”

 

魏先生曾經和我提過一個人,我那時候還在懷疑他接近忘機是別有用心,就乾脆當做假話處理了,現在想來,他說的可能就是三毒。

我有一個初步的猜測了,但很有可能他的一切都是偽裝,只等到出任務那天大概就真相大白。

留學的時候有個教授很有趣,他說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很奇妙的,有時候格格不入帶來的碰撞遠比預想的要激烈和突然。

我對於人生的規劃早在確定了這一條路的時候就已經不太可能實現了,羅曼蒂克可能會是我這短暫的一生也無法觸碰到的東西——直到我遇見了一個人。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命運對我開的玩笑,我認為我好像對一個

蓝曦臣突然顿住了笔,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将那张纸裁下来,默默地又看了一遍,然后和写了新的命令的电报一并烧了。

 

他很早就躺下了,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使自己什么都不能思考,于是他连余下的灰烬都没有处理。

但这是一个避无可避的事实,是被他一直以来云淡风轻的表面掩盖住的惊涛骇浪。

他生怕错过这个人,又怕不得不错过这个人。

他在无边的夜色里坐拥了一个绮丽又温暖的幻想,那个人不经意间露出的一点笑就从心底最深处直熨烫进他平静的世界,搅得一潭静水也跟着炙热沸腾起来。

他向来是最清醒的,在沸腾的世界中仍然能分出心神,想——哦,这是个梦,但紧接着他就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

一具灼热的身体靠近了他,蒸发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那人撑着身体,将脸深深地埋在柔软的被褥里,脊背弓着、腰塌下去,皮肤是象牙白的色彩,嵌着深深浅浅的欢好痕迹,瘦削漂亮的蝴蝶骨就显出振翅欲飞的优美来。

 他即将沦陷的理智挣扎着制止他叫嚣的本能,世界一片空茫,天地混沌俱为枕席,那个人在他的怀抱中细细喘息,泄露出一点近于哭泣的声音。

他心跳如擂地睁开眼睛,周身仿佛还萦绕着方才睡梦中旖旎的气氛,呼吸急促。

 

蓝曦臣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起身走出了卧室。

 

 

Eleven.

 

江公馆的灯还亮着,江澄从枕下抽出手枪来,检查了一下弹夹。

明亮的光从他的头顶投下来,在脚边落下一个暗色的影子,江澄面无表情掂了掂有些分量的手枪,将视线垂下去。

组织上的电报他也收到了,明天要去协助泽芜做一个任务,但是根据他的直觉来看——自己和泽芜很可能即将暴露。

军令如山......将在外——

他想到这里就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蔓延开的时候痛觉使他不得不掐断这个念头。

 

魏无羡走的时候叫他保护泽芜。

保护泽芜就够了。

 

他枯坐到了第二天清晨,在佣人的提醒下勉强吃了早饭,苍白着脸色开车去了学校。

蓝曦臣还端坐在办公桌后,带着金丝边框的眼睛,看到他微微露出一个笑来,却没开口。

“蓝教授,我想......再请一天假。”

蓝曦臣今天看他的目光随着仰起头变得清晰,算得上是有些冷漠的了,沉默了半晌方轻轻道:“可以。”

江澄本就因为彻夜未眠而有些苍白的脸现在可以说的上是惨白了,他所有的推断被尽数推翻,只留下无所着落的茫然,蓝曦臣不是泽芜——那还有谁是泽芜?

他向外跑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年轻人慢悠悠地上楼,见到他便问了一句:“蓝教授到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替你请个假么?”

“不用,”江澄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我已经请过假了。”

他们擦肩而过,于是江澄就没看到那人不可置信的表情。

 

江澄到山脚下的时候人还很少,他把枪别在腰间外套刚好能盖住的地方,沿着蜿蜒的石阶向上走,林间的阴影婆娑着掩盖住他的身形,清晨未散的露水挂在他的衣角上。

这座庙他只因为任务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大殿门前有一个年岁颇长的老和尚,笑眯眯地问江澄说施主要抽个签么,第一签不要香火钱的哦。

江澄抬了抬手,迟疑片刻又摇了摇头,低声说:“留给有缘人吧。”

他不知道任务地点在哪里,循着狭窄的小路向里走,阳光渐渐倾洒下来,在他脚边随着石缝中青草在风中的摇晃而跃动着。

他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个小院,不断宽敞的院中有一棵歪歪斜斜的树舒展开枝条,不少小木片由红绳挂在歪脖树繁茂的枝叶中,带着鲜红的穗子随风微微晃动着。

江澄走了几步,不由伸出手想从树上拽下来一片看个究竟,红线在微风的吹拂下就快要触碰到他的指尖。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的声音,那人有点无奈地想要制止他,便干脆没用什么力气地轻轻攥住他的手腕,说:“阿澄你别乱动——那是别人家求的姻缘......”

江澄就愣住了,偏过头道:“你怎么在这?你今天不是——在学校么?”

蓝曦臣只是笑,示意江澄把手伸出来,江澄不明所以地伸出手,蓝曦臣将一个没有刻字的小木片放在他手心,轻声问:“阿澄有什么想求的么?”

江澄沉默了一下,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只是装出一个四平八稳的表象,攥着那片还带着蓝曦臣手心温度的东西有点艰涩地说:“我不信这个的。”

 

“我本是不信的,”蓝曦臣笑着说,他在挂满了红绳和木片的姻缘树下看着江澄,深褐色的眼中有细碎的光,“但如果这样能让我得到一个结果,我想试一试。”

 

江澄顿了顿,避开了他过于炙热的目光,又问:“你怎么在这?”

蓝曦臣没再回避他的问题,又凑近了些,看着他温声道:“家父嘱托,清明为故人祈福上香。”

江澄摩挲了一下还带着点檀香味道的木片,想起魏无羡最后一次任务是掩护泽芜……他的手有些抖,然后紧紧攥成了拳头。

“是何故人?”他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

 

蓝曦臣便抬起手轻轻按了一下衣领掩盖下那个平安符的位置,微笑起来。

“生死相托。”

 

 

Twelve.

 

蓝教授今天许是嗓子不大舒服,临时推了一节课。老教授的助教——那个年轻人偷偷观察着坐在办公桌后慢慢翻着教案的蓝教授,犹豫片刻上前去问:“教授,我给您泡了些茶……”

蓝教授沉默着抬眼看他,神色有点冷,半晌才弯出一个笑来:“麻烦你了。”

声音有些哑,看来的确是不便开口。

他见江澄请了假,便干脆坐在江澄的位置与蓝教授相对,慢慢喝着杯中的茶。

蓝教授今天颇为沉默,好像一句多余的寒暄都不想施舍出来,他见这人毫无焦躁的情绪,就在心里默默有了一个答案。

这个人是泽芜的可能性排除了。

他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报告……对,蓝曦臣不是泽芜,我们的目标一开始就错了。”

 “江澄不是泽芜,这从我们最开始破译的电报可以推断。”

“三毒……还不确定。”

“我请求包围任务地点……哦?那就——江公馆吧,我们需要一个答案。”

 

蓝教授在他走出办公室后就稍稍松了口气,将眼镜摘下来露出浅琥珀色的眼瞳,闭上眼捏了捏鼻梁。

担忧的神色便抑制不住地从他眉宇间流露出来。

 

那座庙藏得深,所以向来香火稀少,只有真正静得下心修行的……或者诚心祈福的人才会攀着满是青苔的石阶艰难地爬上来。

江澄被蓝曦臣有些炙热的目光瞧得莫名红了耳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庙门处有喧哗声,江澄蓦地僵住,扭头就想逃,又见到蓝曦臣还站在姻缘树下有些出神,怒火就腾地炸起来。

他低低骂了一声,把木片随手放在外衣兜里,拽着蓝曦臣就向小庙的深处跑,弯弯绕绕的狭窄小路在茂密的枝叶掩映下就显得异常静谧,一时间只回荡着江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因为紧张心跳加快,耳中就全都是心脏剧烈的鼓动声,他像是沉入海底……压迫和平静下的所有危险都涌出来包裹住他。

“你跑什么?”蓝曦臣的声音竟还是带着笑的。

“你他妈——”江澄情急之下干脆就骂出来,“这个时候还想着试探我?保命要紧吧?”

 

蓝曦臣握着他的手用了些力气,将他向一边被树丛掩盖的小径带了带,江澄反应过来,松开他的手飞快地伏低了身子穿过去,面前却是一堵再平常不过的墙壁,他几乎感受到了惊惧,正想回过身质问,却被蓝曦臣借着体力的优势按在了墙上。

他条件反射地去掏枪,蓝曦臣却先一步按向了他腰后手枪的位置,将他的手也别在背后。

手肘和坚硬的墙面接触,蓝曦臣却很小心地卸了点力气防止江澄因为挣扎而关节收到损伤。

江澄瞪大了眼睛,被人从背后阴了一把的怒火从他的杏眸中迸发出来。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蓝曦臣离他很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两个人呼吸相闻。

“这个时候了,还不打算透露些什么?”

江澄僵了一下,嘴硬道,“透露什么?”

蓝曦臣笑了笑:“三毒同志……总算是把你找出来了。”

江澄就完全愣住了,他一边想相信蓝曦臣,一边又不得不怀疑蓝曦臣——他甚至已经放弃了一切挣扎和伪装,用最冷静也最尖锐的眼神去审视蓝曦臣。

“平安符也没能让你验证我是谁?”蓝曦臣说,他的眼中有细碎的光,映着江澄瞪大的眼睛和狼狈的模样,又带着最纯粹的……某种使江澄不由得想要颤栗的东西,“那你想看什么……”

江澄这时候已经没有怀疑的理由了,他直觉自己这一步会踏进一个无法脱身的陷阱,会被再温柔不过的圈套包围,甚至无暇去思考这是不是蓝曦臣为了取得他信任编造的谎言。

他的亲人都有了再美好不过的结果,他还有什么需要畏惧的呢。

 

“是,我是三毒,”江澄自暴自弃地别过头,“所以呢?你是哪边的?”

蓝曦臣轻笑一声却没说什么,就在江澄忍不住转回头看他的时候,蓝曦臣扳动了不知道哪一处机关,竟从靠着墙边的青石板下现出一条密道来。

“你必须尽快回去……我是不是泽芜他们没把握,但如果你不在家……你就是三毒了。”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也在监视你。”

 

江澄轻声问:“这是去哪的?”

“去山下。”蓝曦臣说。

江澄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又在下面压着声音唤蓝曦臣的名字。

蓝曦臣刚俯下身去,迎面飞过来一个东西。

江澄冷冷道:“你的枪在我那,你把这个拿着吧——树下的那句话明天给我一个解释。”

“不必了,”蓝曦臣听着他说话,一咬牙,把所有乱七八糟的计划都抛在了脑后,“我同你一起回去。”

两个人在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摸索着向前奔跑,到了密道的尽头就有一扇隐隐透出光来的门,蓝曦臣抢上前半步不管不顾地撞上去。

江澄在大片大片洒下来的阳光中和他一起扑倒在还带着点潮湿气息的草丛里,蓝曦臣护着他滚了几圈,苦笑:“我也是第一次走这里……你是请了病假吗,我现在有一个初步的计划,应该能蒙混过去。”

江澄一把拽起他,分辨了一下方向就拉着他向山下跑,“上车再说。”

 

 

Thirteen.

 

有了线人的通风报信,特务们几乎已经确定了江澄就是“三毒”,带着一队人就堵在了江公馆的门前。

有一个拎着药包的佣人诧异地看着他们在门前胸有成竹地吆喝,皱了皱眉提醒道:“烦请几位安静些,我家先生还在休息。”

“先生?江澄?”那领头的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试图拽开眼前的人直接闯进去,“你可别开玩笑了,江澄根本就不在家吧?”

 

“您开的哪里的玩笑……”样貌平平的佣人微微笑了一下,眼角就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先生今早刚请了病假,您不知道么?”

领头者干脆掏出枪顶住佣人的下颏,迫使他将毫无防备的脖颈露出来。

“那你敢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佣人深褐色的眼瞳中就浮现出霜雪似的冷意,半晌,他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江澄的脸颊还是泛着些薄红的,一双杏眼没什么精神地半眯起来,眉头紧紧皱着,冷声问道:“都在这吵什么呢?”

那佣人就退回了门后扶着江澄,几人做贼心虚地和江澄说了几句话,讪讪地离开了。

 

江澄低声笑道:“你这画的什么啊?”

蓝曦臣眨了眨眼,抿出一个笑来:“不喜欢么?我去洗了。”

江澄关了门,看着蓝曦臣用湿毛巾一点一点擦去伪装,重新变回他已经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江澄穿着单薄的睡衣,抱着胳膊靠在门上看着蓝曦臣。

 

“你今天……”江澄顿了一下,“那个木片,算是你许的愿?”

蓝曦臣捏着毛巾的手用了些力气,骨节就泛起了微微的白,他的眼睫颤了颤,说:“是,是我许的愿。”

江澄脸颊上那点红晕早便散的干净,看了蓝曦臣片刻,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似笑非笑的气音。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我想睡一觉。”

 

蓝曦臣在他的注视下便有些羞赧了,他站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明媚的阳光里歪着头向江澄露出一个笑来。

“我觉得我们已经有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不是吗?”

 

 

Fourteen.

 

直到現在我都很慶幸,雖然遇到江澄是在我最狼狽最艱難的時候,但這也使我們擁有了某種勝過愛情的默契。

我們這片在戰火硝煙不斷蔓延的土地上輾轉,從地下工作轉到正面戰場……其間幾次性命攸關,好在無羨和忘機及時協助,才得以脫逃。

全面勝利的時候我和江澄還在去往根據地的路上,我們坐在路邊的小面館裡,聽著廣播中慷慨激昂的話語。

江澄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下緊緊地與我擁抱在一起,我現在還記得……他眼裡閃著淚光,嘴角又抿出再欣喜不過的笑來。

 

蓝曦臣听见门响,笑着合上笔记本走出书房,看到江澄穿着笔挺的西服,正将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他的鬓角带了星星点点的白,向蓝曦臣投来称得上温柔的目光。

“走啊,带你去个地方。”

 

江澄开着车穿梭在北平温暖的风中,蓝曦臣就坐在副驾驶静静地看着他。

“看什么?”

“看你……好看。”

江澄勾起嘴角打了转向,“一会儿还有更好看的。”

路程不长,江澄在蓝曦臣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对上蓝曦臣莫名其妙又委屈的眼神,蓦地笑开。

蓝曦臣凑上来和他交换了一个亲吻,江澄安抚地按着他的后颈,道:“你跟我走,我带你看北平城最好看的夜景。”

 

他们沿着台阶溜上了钟楼,守在台阶边的士兵是江澄带过的年轻人,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就侧开身子放他们进去。

这个时候钟楼还算是北平中心最高的建筑,江澄一口气跑上去,扶着冰凉的石墙弯下腰喘气,蓝曦臣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按着他的脊背帮他调整呼吸。

“老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没这么累呢。”

蓝曦臣就轻笑一声,说:“我都没说老呢,你老什么?”

 

江澄直起身,拽着蓝曦臣走到钟楼边缘的石墙后,趴在上面向下看。

蓝曦臣就也学着他微弯下腰,支着下巴看他。

远处不知是谁放了烟花,一朵两朵地升上去炸出小小的花,最后干脆是一大片升上去,在黑暗的夜空中渲染出缤纷的光影,消散的时候又像是坠落的星子。

蓝曦臣扳着江澄的肩闭着眼亲吻上去,眼睫下透出一点水光来。

 

江澄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眼瞳中映出一个盛世伊始的北平。

河清海晏,烟花美景。                               

 

 

 

 

 

 

————END———— 

 

 

 写这篇民国的过程中认识了很多贼可爱的太太,还是很感谢有这次联文啦。

同时我因为这次世界观的设定发现了自己还存在很大的问题,有很多想要突出的东西都没有办法表现出来,情感方面也无法顺利地推动进展。

事实上我觉得曦澄给予了我很多东西……这是原创所不能顾及的,人物的性格、还有身后某种更深层次的设定,都使我能够慢慢地成长。

我本来以为我可能快要爬墙了,没想到还是所有的脑洞都与曦澄有关……我会继续写下去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会老老实实填坑)

很感谢你们能看完我絮絮叨叨的一万多字,我们明年再见啦。

预祝元旦快乐哈哈哈哈

 

还有

Q:如果我把这个抻成长篇,有人想看么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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